文/雒宏军
从去年到今年年初,陆续有几个身边的朋友或者亲戚去世,他们都不到五十岁,十分年轻,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正是顶梁柱的位置,因为疾病,离开了这个深深眷恋的世界,离开了深爱着的家人,甚至走得太过匆忙,不曾留下只言片语。参加他们的悼念仪式,令人十分伤感,心里更是默念:人,竟然如此脆弱。
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人类的健康状况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人类的寿命也远远高于数十年前。但是当下,各种心脑血管疾病、癌症等,依然不期而来,侵袭着人们的身体,甚至突如其来,使人措手不及。这说明,我们对自己身体的认识还不到位,有很多未解之谜,对很多疾病束手无策。有时候,这种无助感会让人陷入深深地绝望,在大自然面前,我们必须保持敬畏,还不能称作主人,我们和其它的动植物完全一样,生命依然是脆弱的。
前几天,看到一组照片,人们排着长长的队伍,在武昌殡仪馆等待领取亲人的骨灰。大家都带着口罩,似乎有了默契,都沉默不言,怀着一颗沉痛的心,一点点移动,也有人忍不住,嚎啕大哭,在一片静默之中,反倒显得有些突兀。春节前后,这场疫情给武汉乃至全国各地很多家庭带来灭顶之灾,为了阻断传染,减少接触,有不少人是在孤单中离开这个世界的。疫情终于稳定下来,亲人们再次相聚,已经是阴阳两隔,这时候,悲伤和痛哭应该是最常见的,然而,人们选择了沉默。用小刀割一下手指,会流血,会很痛,然而,刀子插到心上,却不会感到疼痛。巨大的伤害反倒让人失去疼的感觉。
抗击新冠肺炎这件事情已经全球化,今天公布的数字是全世界累计确诊人数达到518853人,比前一天增加47307人,累积死亡24142人。无论是患病人数,还是死亡人数,都出现较快增长。根据专家的分析,新冠肺炎将肆虐全球,恐怕还得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平静下来。看新闻报道,在欧洲有不少医护人员和神父因病死亡,他们一个负责守护病人的健康,一个负责安抚病人的心理,还是逃脱不了疾病的魔爪。
疾病流行,并带来如此严重的后果,似乎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这说明,即便是作为人类群体,在大的灾难面前也是脆弱的。
帕斯卡尔在《人是一棵会思想的芦苇》中写道: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因为能够思想,把人和其它动植物区别开来,人就具备了尊严,并变得高贵起来。但是,如果从为人的基础即生命本身来看,人就是一根苇草,是一根十分脆弱毫不起眼的苇草,一阵风吹来,它就要低头,一点点火星,就会让它化为灰烬。
既然脆弱,人生就会有很多意外,存在着种种不可知,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终会死亡。这有点宿命的意味。如此一来,生的意义何在?死亡是人生大事,但是大的有点虚无,思考死亡的意义又在何处?
周国平先生是一位我十分喜欢的哲学家,他在《思考死,有意义的徒劳》一文中,对探寻死亡的意义做了如此阐述,他说:“一个人只要认真思考过死亡,不管是否获得使自己满意的结果,他都好像是把人生的边界勘察了一番,看到了人生的全景和限度。如此他就会形成一种豁达的胸怀,在沉浮人世的同时也能跳出来加以审视。他固然仍有自己的追求,但不会把成功和失败看得太重要。他清楚一切幸福和苦难的相对性质,因而快乐时不会忘形,痛苦时也不致失态。”
他还说:“思考死亡的另一个收获是使我们随时做好准备,即使明天就死也不感到惊慌或委屈。尽管我始终不承认死是可以接受的,我仍赞同许多先哲的这个看法:既然死迟早要来,早来迟来就不是很重要的了。在我看来,我们应该也能够做到的仅是这个意义上的不怕死。”
总结起来,就是两个词:活的超脱,不惧死亡。
可以说,因为死亡,才显示出生的意义来。不知死,焉知生?
无意中看到奥马里的几张人物画。出现在奥马里人物画里的,都是当下世界上掌握着国家权力的人,但是他们却都以另一种形象出现。比如美国总统特朗普,他抱着自己的孩子,肩上背着铺盖卷,一只手拿着一张全家福,像是给人诉说什么,抱着孩子的手里拎着一个破破烂烂的黑色塑料袋,不知道里面装的是西红柿,还是碎面包,一个活脱脱的难民形象。叙利亚总统巴沙尔浑身湿透,像是刚刚从地中海里爬出来的,西服不整,领带歪斜,左手拿着一只纸船,放在自己的头顶上,是不是象征着这位总统的命运和叙利亚国家一样,在大海中风雨飘摇。德国总理默克尔则成了穿着红色风衣,围着浅黄色头巾的村妇,她略显疲惫,神情木讷,坐在椅子上,几只鸡在她的周围上蹿下跳……
阿卜杜拉·奥马里是流落异国的叙利亚难民,他给自己的这次画作确定的主题是“脆弱性”。奥马里说:“我想‘拿走’他们的权力,希望他们回归人性,希望看到他们失去一切的境遇下还能表现出怎样的品质。”奥马里表示,“脆弱是全人类最强大的武器”,而当这些领导人在这样的“镜像”中看到自己时,或许也会对叙利亚的情况、对人类的脆弱有更多想法。
奥马里的画作告诉我们,人的脆弱还有一个表现,那就是无法逃脱的命运。命运本来是两个词,一个是命,指先天所赋的本性,另一个是运,指人生各阶段的穷通变化。命就像车子,有些人一出生就是玛莎拉蒂,有些就是个奇瑞,自己无法改变,运是人生的道路,有些是高速,有些是乡间小道,这时候,奇瑞可能跑的是高速,玛莎拉蒂却走上了乡间土路。
死亡是可知的命运,问题是命运中的很多东西是不可知的。生活中,人在不断的选择,不断地和命运抗争,但是结果却无法逃离自己的命运,所谓人的命,天注定。我们无法得知我们的另外一种生活,我们只能知晓当下的生活,当一个人在不断努力,做出选择的时候,其他人也在这样做,我们常常无法达到自己的目的,因为最终的结果是所有人共同作用的结果。所以,看起来一个人的一生是自己的选择的结果,但是最终越来越像是命中注定。
无论是特朗普、巴沙尔,还是默克尔,他们成为总统或者总理,固然有自己努力的成分,但是何尝不是他人成就的结果。命运多舛,人生如手心手背,说不定另外的特朗普、巴沙尔,或者默克尔正在叙利亚难民营里生活,不是他们不够努力,而是难民的命运选择了他们。当一个人苦苦努力而依然无法成为他想要的自己的时候,人的脆弱就显现出来。
承认生命的脆弱并不可耻,生活本身就是周而复始的苦役,但是西绪弗斯神话告诉我们,即便是荒诞的苦役,向上的努力却是永恒的,更重要的是,还要“吹着口哨推巨石上山。”一粒种子,埋在黑暗的土壤里却会发芽,向着阳光生长。一棵藤蔓,总会沿着竹竿攀援而上,也是朝着阳光的方向。只要是生命,就总会有一种力量,向上生长。命运固然强大,总会遇到挑战的力量。
所以,正是因为脆弱,才有了生命的高贵与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