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那年,为了备考高中,学校要求我们每天放学后加两节晚自习,家离学校有三里地,如果走近路,要节省一半时间,白天近路上人来人往,天一擦黑,那条路上就没有人走了。
我家在村子最东头,学校在村子最西头。走近路要经过一片稻田,再从乱坟岗穿过,最后再路过一小段小树林才到我家。这是一条窄窄的乡间小路,站在稻田边,能看到稻秧整齐的排列着队伍站在稻田里,稻田里的水清澈透明,时不时有蚂蚱或蜻蜓点水飞过,人,倒是很少见。
走过稻田,就会看到一个高高的土坡,那就是乱坟岗。坡上有许许多多的树木,树下有很多很多的坟,大的小的,新的旧的,上面长满了狗尾草,不知是什么原因,坟堆上的草比哪里的都茂盛,要经过那里的人,总会多看上几眼,胡思乱想一阵。每次经过这里,风一吹,树叶飒飒作响,偶尔听到各种鸟的叫声,我就会惊出一身冷汗,抱着书包一口气跑回家里。如果是有月亮的晚上,月光从树枝间洒下来,照在小路上,我的心里还轻松一些,但肚子里的小兔子,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来回乱撞的。
经过这里时,我总会想起父亲的话:什么都不用怕,年轻人火力旺,什么都会被年轻人吓跑,恶鬼也会怕“恶人”,这里说的“恶人”就是像我这样火力旺的年轻人。世界上根本没有鬼这种东西,都是自己在吓唬自己,如果实在害怕,就走大路,晚一点到家也没关系。但每当晚上放学回来,为了节省时间,我还是常常走小路。
一天晚上下自习回来,想到我的英语单词还没背完,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我还是决定用走小路节省下来的时间回家背单词。那晚没有月亮,到处黑漆漆的。恰好停了电,各家各户的窗子里隐隐约约透出来微弱的烛光,乡村的夜此时是宁静而神秘的。我的脚步匆忙而慌乱,我刚刚走到乱坟岗,就远远地看到一点点星火,闪闪烁烁,我吓得两腿仿佛缀上了千斤巨石,沉重到寸步难行。
我又想到了父亲的话,年轻人,火力旺,啥也不用怕。我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往前挪,那点星火一直在那里闪烁,飘飘忽忽,让人感觉神秘而恐惧。我向前走几步,那星灯火就会晃几下,我停下来,星火也会偶尔停下来。我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后悔自己当初决定走小路。再看那星灯火,我断定不是鬼火,化学课上学过的,一定是磷在燃烧。但是却从来没有见过,今天它就在眼前闪烁,内心仍有说不出的恐惧,走近了,星火却也向前走了。
我咬紧牙,心里父亲的话,快速的向前走。这时突然一只鸟被我惊飞了,扑扇着翅膀扑啦啦飞走了,我又惊出了一身冷汗。走着走着,前面的路突然被挡住了,原来又是一座新的坟茔,今天唢呐响了一天,我知道是村里的孤寡老人李大爷去世了,没想到他安葬在了这里。我跟他是很熟悉的,有事没事路过他家门口,他要是在,我常和他聊几句。李大爷常常对我说:“你是一个善良的好孩子,将来会有出息的!”每次听到他这样说,我都会感激他,然后更加努力学习。今天它安葬在了这里,我倒也没觉得害怕,虽然心里有些酸酸的。
那段可以三分钟穿过的路,我今天只用了不足两分钟,却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但总算过来了,我发誓再也不走那条路。于是一路狂奔,穿过树林,发现那星灯火就在门前闪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翘首期盼我的归来。啊,是母亲!
我奔向母亲,双手抱住她:“妈,你在等我!”母亲告诉我,父亲外出打工了,弟弟太小,才几个月,已经睡着了,母亲没有办法接我,而且父亲告诉她,终有一天我将独自踏上人生之路,终将独立面对一切困难,你只要在家里点亮一盏灯等她就是。于是,母亲就一直在门口等我,直到现在。当年,她打着手电筒,告诉我不要害怕,她在这里等我。
我的努力没有白费,我考上了想去的学校,我再也不用走那条可怕的路了。后来听说乱坟岗有人开发,变成了鱼塘,好多人都去钓鱼,从那里经过的人也不再害怕。
童年时走过的路,长大后就成了最宝贵的财富,无论你走多远,无论你遇到什么,在路的尽头,在家的方向,总会有人一直在等你,为你打着手电筒,或是为你点亮一盏灯,给你照亮回家的路,那个人就是我们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