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本无鬼,鬼多出自人心。”
1
张小军一大早就被师傅的夺命电话撵了起
来,“臭小子,快来店里,今天有急活!”
听到“急活”,张小军心里犯嘀咕,谁家死人啦?
张小军的师傅叫李贵,祖上三辈都是做棺材的。李师傅的老爹想给儿子改改运,名字起得贵气。
哪成想李师傅不争气,还是做了棺材生意,只是把棺材店升级了,从水井村走了出来,在县城里开了《李氏棺材铺》,把纯手工搞成了半机械化。虽不说大富大贵,但在县城置办了两套楼房,买了皮卡。
每年回村祭祖,李师傅的皮卡上装满祭祖用的纸、香、蜡、表,村长要给李师傅划公款,李师傅不要。村里人都说李师傅赚钱不忘本。
也有人眼红,喝上两口猫尿挤兑他:“别人都赚活人钱,你赚死人钱,你就老鬼一个!”李师傅听了也不吵,拿起酒瓶子仰脖子喝了一大口“去他妈的贵气,我他妈就是浑身鬼气!”李贵变成了李鬼。
张小军手里提着一笼包子,走到了棺材铺门口,铺子里特有的木板香和细微的木屑直往鼻子钻,他揉了揉鼻子,提起左脚跨了进去。
“师傅,我来了。”张小军穿梭在棺材之间,寻找李鬼。李鬼从一口漆黑的棺材后探出头,“去,把桌子上的香烛纸马理一理,今天回村里。”
“你们村死人啦?要用黑口的?”张小军脑子一转,“谁家出事了?”
黑棺材,多是横死。
李鬼看起来心情不好,皱着眉头喝道:“怎么那么多话?到地方自己问去!”
2
水井村不大,站在山头上看,村子的地形像一把水瓢。水瓢在水井里舀水,就成了水井村。全村有百十来户,房屋之间挨得紧紧的。
刚过晌午,张小军开着皮卡跟在拉棺材的货车后面进了水井村。一直开到村子的最里面,在一家门口停了下来。
没有人哭丧、没有哀乐、没有穿孝服的。院子里站着两三个人,好像在商量什么事情。怎么看也不像家里死人了。张小军问师傅:“师傅,走错了吧。”李鬼黑着脸,拉开车门跳了下去,“下来卸货!”
村长带着村里的几个青年把黝黑的棺材停到院子里,又七手八脚的搭起了丧棚。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把李鬼引进了上房,李鬼快进屋的时候冲着张小军喊道“把东西归置妥当了就回店里去!”
张小军嘴里答应着,心里想,“这么冷清的丧事,肯定有缘由。”好奇的他,决定打听打听。
很快,张小军瞄准了一个十四五的红脸庞男孩。“哎,死的是你家亲戚啊?”“你家亲戚呢!”谁知这男孩一脸不高兴,瞪着眼睛,回答道。张小军讪讪的,抹了把鼻头。
把东西摆放妥当,张小军还是没有找到突破口,院子里转了两圈,走到偏房的墙角那里,听到熟悉的游戏声音,探头一看,两个男孩挤在一起打王者荣耀,其中一个红脸庞,就是怼过他的男孩。
“哎呀,又死了!”张小军嘿嘿的笑了,两个男孩子抬头见是他,嘟囔着要挪位置。“哎,我教你们,这个游戏我玩的可好了。”听张小军这麽说,两个男孩子把手机交给了他。
半个小时以后,张小军教了男孩们游戏技巧,他也终于知道这家的丧事怎么这么冷清了。
主家姓李,那个四十几岁的男人是李师傅出了五服的六爷爷。
年岁不大,辈分很高。
死的是六爷爷的弟弟,是个傻子。三十好几的人了,只会扶着院墙冲着路过的女人傻笑,哈喇子、鼻涕糊一脸,屎尿都管不住。
“这个傻子,拖累了一家人哦。我妈说,他就是讨债的。磨死了自己的爹妈,磨死了他大嫂,又缠上他哥。要不是他,六爷爷早就上大城市享福去了。这下都解脱了。”红脸庞的男孩用大人一样的口气说道。
傻子死的怪,是被泥塘鬼迷去的。他哥找到他的时候,嘴巴、鼻子、耳朵、眼睛里填满了淤泥,活活憋死的,死状恐怖!
“是不是傻子失足掉进泥塘里挣扎中被淤泥封了口鼻呢?”
“不是,泥塘早就干了。前几天下雨积了些水,连脚脖子都掩不住。傻子跑不了那么远,他的两条腿是绞在一起的,像这样。”说着,脸红的男孩艰难的把腿交叉在一起,站不直、蹲不下去,学着走了两步。
“真是鬼害死的?”虽然在棺材铺干活,但鬼,张小军真没见过。
“真的,几十年前我们村长的太奶奶就是被泥塘鬼害死的!”红脸庞男孩见张小军质疑,急忙提供了更有力的证据。
“我听我妈说,村长的太奶奶瘫在床上三四年,身上的肉都烂了。有一天夜里什么也没有穿就自己拄着拐出去了,等第二天找到的时候,就是在村后的泥塘里被封了七窍死的,我妈说那是鬼迷了她的心智,把泥当好吃的,自己糊住了口鼻!”
难道真有鬼?张小军心里刚冒出这样的念头,身体很配合的打了个冷颤。
一个瘫痪的老人,一个走路不便的傻子,真的是被“鬼”迷走的吗?
中午两点,院子里的太阳照的明晃晃的。很快热辣的阳光晒去了张小军身上的寒意。
拖累人的傻子死了,在他哥和村民们来看来,是好事吧。
搞清楚了丧事为什么这么冷清以后,张小军觉得心里有点堵,决定开车回店里。
3
“师傅,我回店里了。”走之前,张小军来到上房,在人堆里找到李鬼。
“你还没走?刚好,待会开车拉我们去泥塘。”
上房里除了村长、李家的本家几人,还有一位长着大耳垂的阴阳先生。
阴阳先生一脸严肃的告诉众人,泥塘鬼惊动了仙家,仙家让他作法收了泥塘鬼,让水井村填了泥塘,才能永保平安。
接下来阴阳先生安排各项任务,末了满脸慈悲的说道“水井村是有福的,仙家一直记挂你们呢。”
听完这话,围坐一圈的人满是感激的点头应和阴阳先生。
张小军对阴阳先生的话不以为然,这些人大多故弄玄虚,动不动“仙家”长“仙家”短,好像自己就是神仙的代言人。
张小军听着无聊,看了看李鬼,李鬼低头抽烟,不知道想什么。
安排妥当,一屋子的人呼啦啦的都往外走,张小军最后出门。
出门前才看见傻子尸体停在屋角的木板上。一层干裂的淤泥包裹在没有遮盖严实的脚踝上。店里拿来的寿衣还在黑色的塑料袋里,并没有给穿上。
这些人,也不把傻子安顿到棺材里就急着去捉鬼,傻子可怜啊。
4
回到棺材店三天了,张小军还会不时想起大耳垂阴阳师隆重的“作法”仪式。
潇洒的挥舞道袍的大袖,脚下生风似得走位,还有敲打法器大声吟唱听不懂的经文,最后像《西游记》中的道人收孙悟空一般,把大袖甩的风鼓鼓的,大喝一声“收!”
泥塘鬼无声无形的收进了一个画满符咒的小坛子里。
正当张小军出神,李鬼出了五服的六爷爷来了。一是感谢李鬼的帮忙,二是道别。
“这就走啊,头七还没过呢。”李鬼接过六爷爷的眼,低头点烟,吸了一口淡淡的说。
“傻子死了是他的造化,早奔着投胎去了。孩子催的急,小孙子等着我去带呢。管不了那么多了。”六爷爷拎着不大的包直奔火车站。
“师傅,村长的太奶奶是被泥塘鬼害死的吗?”
“呵,是,鬼迷心窍啊!”李鬼把抽的还有半截的烟甩手扔到店外,咳出一口浓痰,背着脸进了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