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
白色的伞 被布拉格秋天的雨一淋 如同凝了水珠的素净的玉
伞下 她的忧悒 像极了伯利恒礼拜堂外墙的圣像 连五官也像
这时节的风雨 最叫人伤心 简直剪不断 赶不走 似的
这城市 每一分秒 每一方寸 都在演奏音乐
酒坊的风琴 广场的吉他 乞丐的手鼓 喷泉的音符 巷子里醉汉乱吼的歌剧
她听着听着 有点想哭
1905
她哭了
不要紧 才八岁呢 爸爸连忙做鬼脸 妈妈抱着亲了又亲
连马车里 不知谁家的小姐 也对她甜甜的一笑
她看见马车顶一角 那个红色纸风车 转啊转啊 好像它才是车轮
马车在石板路上磕磕绊绊的远去了 那风车变成小小的一个红点 还转呢
她不哭了 但好像懂了真正的悲伤 不知何故
1914
大概十七岁 嘉年华里用水晶球算命的吉普赛老妇说
你会遇到一个人 很快的
她就痴痴的信了 然后痴痴的等 痴其实不是傻 是比智慧还高的忠贞
那个人终于也没有来 她一直等
来了好多莫名其妙的人 她一直等
战争打了四年 她一直等
举国欢庆那天 他来了
栗色头发的飞行员 有一条漂亮的围巾 和一口漂亮的牙齿
一群小姑娘 围着他唱起了歌
Voda hucí po lucinách V sade skvi se jara kvet
他也跟着唱了起来
河声澹澹 蔓草萦萦 峭壁千仞 松涛万顷
她笑了 他的声音真好听 像黄金巷客栈的风铃
他向她伸过手来 如同多年前 在水晶球里所见的幻影
还好 她一直等
1945
一阵风过去 什么都是红色的
丈夫的棺木 大街上的坦克 坦克上的士兵 圣维塔教堂窗台垂下的帷幔
童年记忆里 那不停旋转的风车 真是个可怕的预言
坦克驶过查理桥 桥下 伏尔塔纳河起伏 奔流 呼啸 咆哮
她又听到一群小姑娘的歌声 只是 不再听见风铃
是幸运吧 她活过了第二场战争 活过了不死的青春
儿子死于飞行 丈夫死于心碎 她还活着
占星钟楼顶的雪积了又融 融了又积 她还活着
瓦茨拉夫广场上 夕阳把时间的影子拉扯得悠长 她还活着
是幸运啊
1989
布拉格老去 有人赞叹 革命像天鹅绒
她也老去 雨停了 收起伞 坐在路边长椅
风是善变的刷子 悉心为云梳妆 她仰着头 看了好久也不累
橱窗里大大小小的电视机 播放Rock’N Roll 播放香水口红 播放灾难
难得没有战争
走过一群少女 短浅的裙摆 大声谈笑 像一阵风
她年轻时 才不这样 没人这样
她们知道吗 她们不知道 那又如何
霓虹招牌上的糖果盒和玫瑰 浓郁得不肯善罢甘休的咖啡
她似乎忘了 真的忘了
是几岁时 第一次穿高跟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