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新婚之夜
原以为西陵霞只是想借为王妹招夫的噱头,将河图洛书这把火从自己身上引开,谁知她竟真准备了婚礼。
从千丝万缕洞中出来,直接就去了宴厅。
偌大的宴厅中张灯结彩,红烛高燃,喜气洋洋的喜字贴满了墙壁,宾客们早已等候多时,见敖绍等人出现,立刻发出欢呼声。
与其说这是婚礼,不如说是一场庆功宴更贴切。
看着西陵霞早早为伶瑶换上的大红嫁衣,敖绍知道她是早有预谋,咬牙切齿地问:“若赢的不是我,你是不是也准备就这么把她嫁了?”
西陵霞歪着头,一副“不懂你在气什么”的天真表情:“幸好是你赢了呀!”
见敖绍面色难看,伶瑶连忙拉住西陵霞:“霞姐姐,不要闹了!婚姻大事岂是儿戏,不要逼他,好吗?”
西陵霞不乐意了:“没人逼他啊!我从一开始就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场比武本就是给你招夫婿!他既然参加,就要做好娶你的准备,难不成只想要河图洛书,却不愿娶我妹妹?哪有这等好事!”
西陵霞说的理直气壮,有理有据,伶瑶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为难地看向敖绍。
敖绍狠狠瞪着西陵霞,凌厉的眼神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
西陵霞毫无畏惧,一仰头,搂着伶瑶的肩道:“怎么样,娶不娶,一句话!”
敖绍突然笑了,一把搂过伶瑶:“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要拂了西陵国主的好意,走,拜堂去!”说完,拥着伶瑶向礼台走去。
伶瑶想起了上次下玉山时碰见的那场农家婚礼。
简陋朴素的小院中挤满了人,新娘一身简单的红衣,廉价的胭脂将她素净的小脸涂得红彤彤,看起来有些滑稽,却掩不住她眼中溢出的幸福和喜悦,让伶瑶光是看着都能觉着幸福。
可如今,红衣相似,心境却完全不同。
她牵起矜持而雅致的笑,却感觉不到由衷的喜悦与幸福一一她忘不了浮丝幻境中,敖绍心心念念呼唤的那个名字:“云宓”。
或许只有她知道,在那么一瞬,她的意识竟然和浮丝幻境相连,敖绍的梦境亦是她的梦境。
她眼睁睁的看着敖绍是如何狂乱而悲切地呼唤那个红衣少女,是如何为了救她宁肯杀了自己。她清楚地感受到敖绍对她深沉绵长的爱和失去她时剜心剔骨的痛。
这是她从来不曾在他身上感受过的激烈情感,即便是那日情迷意乱间,他激昂的欲望之下也保留了一丝理智。
她突然很恨自己,为什么要答应西陵霞去试探,有些事,不知道才会幸福。
西陵霞为他们准备的婚礼简单而热闹,没有繁复的仪式,两人拜过天地,喝过合卺酒,就算礼成。这倒合了敖绍当初的一句话:“但愿我成亲时,不必那么大费周章。”
只是,他想娶的是不是自己?
敖绍带着她穿梭在人群中敬酒、受祝。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红烛影影绰绰,晃得她眼晕。
耳畔的恭喜声突然飘得好远好远,眼前一片模糊,她觉着这并不是她的婚礼,身体也不是自己的身体,好似一缕幽魂钻进了她的体内,用她的躯体完成她的梦想。伶瑶只觉脚下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去。
“小心!”敖绍一把接住她下落的身子,顺势将她裹入怀中:“怎么,夫人也醉了吗?”他的话中带着浓浓的酒气,眼光迷离,身形不稳。周围人发出起哄的笑:“入洞房!入洞房!入洞房!”
敖绍举起酒杯,整个人靠在她身上,也跟着众人起哄:“入洞房!入洞房!入洞房!”
众人的笑声更大!
伶瑶知道,他是醉了,醉的严重,醉的心甘情愿。
众目睽睽之下,敖绍一把抱起她,白皙的脸上泛着红潮,暗金色的眸子亮的叫人觉着害怕:“让夫人久等了!”
众宾客一片叫好声。
敖绍抱着她,磕磕绊绊地向新房走去,看着几次差点要把她摔下,却总在千钧一发之际稳住身子。伶瑶吓得只能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其他人看去,只道是小夫妻俩恩爱异常。
敖绍一进新房,立即挥手灭了烛光,抱着她一同跌进床去,伶瑶被撞得生疼。
敖绍吻上了她。他的嘴唇冰冷,呼出的气却湿濡温暖,带着浓重的酒腥味。
伶瑶心中一片悲凉。她闭上眼,僵硬着身体,像一具等待宿命降临的尸体。
黑暗中,敖绍的动作一顿,软软地倒在她颈窝中,湿热的鼻息吹打在她的肌肤上,嘴唇摩挲着她的脖子,仿佛在喃喃着两个字一一“云宓”。
初冬夜寒,到了半夜竟淅淅沥沥地飘起小雨。众宾客尽兴归去,西陵霞却酒兴正浓,让侍从搬了十几坛酒到寝宫,和一群男宠继续又喝又闹。
忽然,一个侍从走到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西陵霞皱起眉头,走到殿外,见石阶下立着个红色身影。小雨落在她发丝上,晶莹剔透,烛光一照,宛如星辰,璀璨耀眼,可她却是满脸落寞。
西陵霞心头一抽,连忙上前将她扶进寝宫:“你怎么来了?敖绍呢?”
伶瑶淡淡一笑:“他酒醉睡着了,我睡不着,想来和你说说话!”
西陵霞暗暗叹了口气,拉着她在软垫上坐下,递给她一个酒爵:“喝吗?”
伶瑶不爱饮酒,尤其不爱喝醉后胃液翻腾的灼烧感。可今天,她却很想喝。
接过酒爵,一饮而尽,伶瑶被呛地咳出眼泪,她没想到,西陵霞竟然会喝那么辣的酒。
西陵霞拍着她的背:“慢点慢点,要不给你换点清酒?”
伶瑶摇摇头,抹去唇边的残酒:“不用,这个味道喝着痛快!”
西陵霞轻叹:“你在浮丝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听到“浮丝幻境”四个字时,泪突然就涌上眼眶,伶瑶仰起头,闭上眼,用力将泪水吞回肚中,摇头道:“没什么。”说完,又喝下一杯,继续呛地咳嗽。
西陵霞挥手秉退男宠,偌大的宫殿顿时安静了下来。她沉默地看着伶瑶一杯接一杯地喝,喝完就咳,咳完又喝,过了好久,突然道:“丫头,你知道我睡了多少个男人吗?”
伶瑶一愣,又一笑:“我怎么会知道?”
“四千三百七十五个!”
“快赶上一个欧丝女儿国了!”
“是呀!”
两人哈哈大笑,将杯中酒一口干尽。
西陵霞把玩着酒爵,眼神飘渺地盯着跃动的红烛,声音中听不出丝毫情绪:“三百年前,天帝夺位,八荒上狼烟四起,我喜欢的那个人下落不明,我不顾家人劝阻,执意要去找他。可没想到却在山中碰到战败逃亡的伏羲残兵。丫头,你不知道战败的士兵有多恐怖,他们形容枯槁,却有着野兽般锃亮的眼睛,他们瘦骨嶙峋,力量却大的惊人。当他们看到我时,就像饥饿了许久的野兽看到了食物……”
伶瑶忍不住打了寒噤。
“我不记得自己被动了多少次,只要他们想要,我就得随时张开腿!他们肆意殴打我,辱骂我,心情好时,给我一点点食物,心情不好时,我就饿着。他们一边在我体内抽动,一边用藤条在我身上抽出道道血痕,他们不仅把我当做泄欲的工具,还当做唯一能证明他们还活着的证据!我被他们抓了一年,这一年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最绝望的地狱!后来,他们被天帝的追兵发现,全部剿杀!估计那些人看我是个女人,又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奄奄一息,所以就把我丢在那堆尸体里自生自灭,我喝了三天的尸血,恢复了体力,才挣扎着逃离。我不敢回家,我怕被家人发现我早已是个不清不白的女人,让家族蒙羞。我在外面流浪了一百年,直至听说我母亲病重,才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可惜,仍没赶得及看上她最后一眼。自那以后,我继位成为西陵国主。”
伶瑶问:“那你找到喜欢的那个人了吗?”
西陵霞自嘲地一笑:“当我为了找他身陷地狱的时候,他在忙着找另一个女人!”
伶瑶愣愣地看了她半晌,突然笑出声:“你是个笨蛋!”
西陵霞将杯中酒干尽,也笑道:“可不是嘛!”
两人又大笑起来。西陵霞滚落在伶瑶怀中,勾住她的脖子,道:“所以,从那以后,我就不再去想那个男人了!男人嘛,要多少有多少!男人可以妻妾成群,在外面眠花宿柳,为什么女人就不可以!你看我那么多男宠,个个貌美如花,风采各异,都巴巴地等着我去睡!都说天下是男人的,可天下的男人都是我的!我是不是比男人还要厉害了!”
伶瑶被她勾着脖子晃来晃去:“是呀,你厉害!你最厉害了!”倏的,她眼中暗了一下:“可是你快乐吗?”
西陵霞一愣,显然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伶瑶抚上她的脸,声音带上浓浓的悲伤:“有些伤,一旦有了,就不会消失,就算做再多的弥补,伤还是留在心里,你是这样,敖绍也是这样,只是,你们有我来成全,可谁又能成全我呢?”
话音未落,她一把按住西陵霞的头,十个指头紧紧扣入她发间,一股剧痛袭击了西陵霞。
西陵霞本能地想甩开伶瑶,可酒精让她无力反抗,伶瑶又是用了死力气。
一瞬间,脑中闪过死亡的恐惧。
幸好剧痛只是一瞬,随即温暖的灵力流入身体,蔓延到四肢百骸。
三百年前惨烈的记忆浮现在眼前,每一个疼痛都化成一个画面,在眼前闪过。
温暖的蓝色灵力卷过这些画面,原本色彩鲜艳,人事清晰的画面渐渐变成了灰白色,那些狰狞的面孔也都模糊不清,有些莫名的东西从心中流淌出来,消失在醉人的酒气之中。西陵霞像被浸入温泉之中,身子一下就软了下去。
伶瑶松开手,抓起一旁的酒坛拼命灌下。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是西陵霞曾经历过的痛楚全数在她身上重现。
被贯穿,被撕裂,被鞭打的疼痛交织成一张巨网紧紧将她勒住。有那么一霎,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她只能灌下烈酒,借着剧烈的咳嗽将西陵霞的痛和自己的泪一同挤出体外。
她使劲儿地咳着,直到堵在胸前的一口鲜血喷出,才仿佛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西陵霞扑过来,扶起一滩烂泥的伶瑶,急急问道:“你刚刚做了什么?”
伶瑶扯起虚弱的笑:“我没有办法让你忘记发生过事,但我能让你忘记受伤的感觉。从今往后,这些伤痛将不会再控制你,你终于可以自由了!”
西陵霞这才感觉到,那些一触碰就锥心的疼的记忆,如今竟能毫不在意地从脑中调出,无悲无喜,仿佛是另一个陌生人的记忆。
豆大的泪珠溢出眼眶,砸落在伶瑶脸上。
西陵霞紧紧搂住怀中的女孩,哽咽着:“你这个笨蛋!”
伶瑶虚弱地笑道:“可不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