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很奇怪的人,言谈举止都与常人不同,沉默是对他最大的形容,说得更难听点吧,应该是哑巴。
或许有严重的社交恐惧症,使得他不喜欢交友,一些公司举办的活动从来不参加,吃午饭时也不会到餐厅,他在公司里面扮演了“隐形人”,甚至好几次加班到深夜才发现门已经被锁住了。
下班之后,他会先坐公交车去到郊区,那是一个没人想踏足的地方,据说这里很灵异,每年在这里自杀的人可不占少数。
下了车,穿着皮鞋的他在山路上走着,稀泥土将他这双黑色皮鞋染成了土色,裤脚也总会沾上一点,更重要的是,穿着皮鞋走山路可不是明智之举。
不知走了多久,总之天色已经慢慢暗淡下来了,而他也到达了他的目的地,一处位于山间的孤儿院。
吃过晚饭的孩子们在不大的院子中玩耍,纯真的笑声在山间回荡,真好啊,他冰冷的面容上也浮现出不经意的笑。
金发碧眼的女子从屋内走出,围裙擦试着双手,看起来是刚刚清洗完碗筷,她径直走向门前站立的男人,走进了,两人对视着。
“明天又会来吗?”她问。
“是的。”
“明明说过可以不用每天来的。”
“没事。”
“吃过晚饭了吗?”
“没有。”
“那就将晚饭吃了再回去吧。”
简简单单的对话,每句都不会超过两个字,可这若是放在公司,恐怕会引起不少人的恐慌吧。
走到院落的长椅上坐下,过于僵硬的他在这里也不禁松懈下来,笔直的腰杆也久违的弯曲,看着院子的孩子们嬉戏,自己也沉入回忆。
环境造就性格,我也不例外,究竟是多少年前,我已经忘却了,零零碎碎的记忆在我脑海中飘荡,结合起来就是,一场大火,让我成为了孤儿。
或许那时候哭伤了吧,心中被寒冰包裹,语言和表情也被尘封,这种自我防御也使得我不太受人待见。
最后因未人收留,被送到了这个偏僻的孤儿院,那个女子是同我一起进来了,她是个混血儿,父母因为车祸离世了,她从来不提自己的名字,所以院长爷爷便给她了一个新的名字,无名。
当时感情尘封的我,在孤儿院经常被欺负,也只有她为我挺身而出,那个时候她可是孤儿院的一个小霸王呢。
之后为了让我开口说话,也废了很多劲,惹得当时的院长爷爷不少呵斥呢。
之后因为一次变故,孤儿院没了经济支持,生活也开始困难起来,当时的我年过十四,也算是孤儿院里面比较年长的,洗衣做饭也会帮着去做,跟我同龄甚至更大的也是如此。
光阴这种东西总是捉摸不透,之后那些同伴都被人领养了,只剩下我和这个小霸王,她也被人试图领养过,不过被她拒绝了,至于原因,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吧。
在庭院中发呆的他回过神来,不知为什么孩子们手拉着手,将他围于中心,孩子们面露微笑,这是孩子才有的纯真笑容。
可惜的是,里面却有一个例外。
那是一个被父母抛弃在院门口的孩子,叫做失语,那时候正值立冬,瘦弱不堪的他在竹篓中被寒风摧残,连哭闹都已经停止了。伴随而来的还有足以危及生命的高烧,若不是他及时发现并送往医院,或许就不在了吧。
不幸的是,他被烧坏了喉咙,已经不能再说话了,也间接造成了他孤僻的性格,语言,已经从他身边被剥夺了。
如今的情况,也跟他当年很是相似。
这群孩子在他身边围绕了几圈之后,便又去别的地方玩耍了,他叫住了失语。
“过得,可好?”
失语歪着头,过了好许才点了点头。
他比这个孩子幸运,也很不幸,若是可以,他希望能将语言让给他,毕竟对他来说,语言反而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更让他担心的,是这孩子的心理,像极了当年的自己,噩梦总会在夜晚侵蚀着他,让他无法忘却那场大火,父母的惨死,自己的悲痛,这让他的一度陷入绝望,无数次的寻死,可偏偏都活了下来。
早熟的他很多时候都在思考着,为什么世界会如此残酷呢?如果人要没有情感不是更好吗?为什么不让绝望的自己去死呢?死了不就解脱了吗?
神经质的问题是块巨石,压得他脆弱不堪的灵魂无法动弹,一遍又一遍的循环,答案也无从得知,就这样,巨石压了他很多年。
到最后,是小霸王让自己从无尽地狱中解脱出来。
有些时候,拳头是很有用的。
望着眼前的这个孩子,他的心情很是复杂,如何去帮助?让他毫无头绪,他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但是不代表他不会表达。
“你很,孤单?”
失语看着他,眼睛里缺少了孩童该有的纯真,漆黑的眼瞳失去了光泽,取而代之的是冷静和孤独,这可不是这个年龄段该有的东西。
失语不为所动,冰冷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可又有谁能完全遮掩自己的感情呢?或许他人看不出来,但他已经从孩子眼中看到了答案。
“是吗。”他叹了口气,举手揉了揉失语的小脑袋,轻声说:“我们,一样。”
失语没有反抗,任由着这个男人粗糙的手掌搭在自己的脑袋上,无神的眼神始终望着他,不知在想什么,但他知道,这孩子迫切于答案。
“想知道,答案?”
失语点点头,他不会说话,不能将内心的问题说出来,纯真所换来的早熟,就跟当年的他一样迫于去寻找,如若没能找到答案,那么这块顽石便会日加沉重,直至压垮这脆弱的灵魂。
人的好奇心是很重的,所谓好奇心害死猫,在你对一件事物的好奇达到无法控制的时候,你便不会关注身边的一切,哪怕是死神来临也一样。
“不会,回答。”他摇了摇头,伸手捏了捏孩子瘦弱的脸:“答案,自己找。”
失语的眼睛里流露出了失望,或许是好奇心的作怪,他希望这个男人回答他,哪怕一点点就好。
“我的答案,是我的。”他再次开口,冷漠的声音使得失语低下头。
“自己的答案,自己寻找。”
再次揉了揉失语的小脑袋,便起身进入屋内,留下孩子在那里发呆,正如他所说,这个孩子心中巨石沉重,也正因如此,才需要他自己去搬动。
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无名在餐桌边等候着,桌上的饭菜还冒着点点热气,看起来是等了很久,拿起碗筷,吃了一口炒白菜,普通的菜色能被她做得如此美味也是很厉害了。
“怎么样?好吃吗?”她拖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我。
“好吃。”他又吃了一口。
无名傻傻一笑,从窗户看去,失语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轻声说:“那孩子怎么样?”
他像是没听到,自顾自的吃着饭菜,见他如此,无名不禁托起腮帮子,可爱极了。
“不会,寻死。”他放下碗筷,双手合十,示意吃饱了,“至少,现在不会。”
“哦?是吗?”无名苦笑着:“对这个孩子,我是最为操心的,他虽然与你相似,但毕竟不是你,可不能一拳打得他清醒,所以也只有你才能去帮助他。”
“所以,请无论如何都帮他一把,拜托了,孤寻。”无名低下脑袋恳求着。
他有那么一秒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么多年后还能听见这个名字,毕竟知道这名字的只有三个人,无名算作其中,可她从来没这么叫过自己,一般都是以“小弟”为称呼。
“我……”他闭上眼睛,心中在权衡着。
良久,他开口了,“我拒绝。”
无名一愣,随即露出苦笑:“是呢,毕竟帮助他对自己也没好处不是吗?”
“不。”他摇摇头,神色坚毅着:“我相信,他会找到答案。”
“因为,他和我不同。不是吗?”
无名捂着嘴,双眼眯成一条缝,似乎在偷笑着,可事实上,她不过是强忍着,不让自己在他面前哭泣罢了。
“我能,告诉他你的名字吗?”她问。
“当然。”
“包括当年的故事?”
“当然。”
“谢谢你,孤寻,我相信这孩子会走出来的。”
“如果要道谢,请多叫叫这个名字。”
“孤寻?”她一愣,无名知道他不喜欢这个名字。
“是的,毕竟这是你为我取的,不是吗?”
看看时间,已经很晚了,如果再不走的话就赶不上末班车了,他起身,往屋外走去。
跨过门槛,他停下来了,背对着无名温声说:“那个,谢谢你的拳头。”
在无名惊讶的表情下,他快步离开,他感觉自己的石头终于没了,很多年了,果然还是一身轻比较好啊。
“笨蛋孤寻!你不应该感谢我本身吗!谢拳头有什么用啊!”
无名的怒吼从身后传来,在这个穷山僻里的地方回荡着,之后渐渐淹没于远方和孤寻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