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在是太惨了，怎叫我爱你的不难受？假如你这番深沉的冤屈，有人写成了小说故事，一定可以使千百个同情的读者滴泪。何况我今天处在这最尴尬的地位，怎禁得不咬牙切齿得恨，肝肠崩裂的痛心呢？真的太惨了。我的乖！你前生作得什么孽，今生要你承受这样残酷的报应。无论折断一花，尚且是残忍的行为，何况这生生的糟蹋一个最美最纯洁最可爱的灵魂？真是太难了。你的四围全是细精铁壁你便有翅膀也难飞。咳。眼看着一只洁白美丽的稚羊，让满面横肉的屠夫擎着利刃向着他它刀刀见血蹂躏谋杀，——旁边站着不少看客。那羊主人也在内，不但不动怜惜反而称赞屠夫的手段，好像他们都挂着馋涎想分享美味的羊羔哪。咳！这简直是不能想的。实有的与想象的悲惨故事我也闻见不少。但我爱，你现在所深受的却是谁都不曾想到的，更有谁有胆量来写？我劝你早点看哈代的那本“Jude The Obscure"吧。那书里的女子Sue，你一定很同情她。哈代写的结果叫人不忍卒读。但你得明白作者的意思。将来有机会我对你讲。咳！我真不知道你伸冤的日子在哪一天！实在是没有一个人能明白你，不明白也就算了，一班人还来绝对的冤你。啊呸！狗屁的礼教、狗屁的家庭、狗屁的社会，去你们的。青天里白日的出太阳；这群俩脚，血管里的血全是冰凉的。我现在可以放怀地对你说：我腔子里一天还有热血，你就一天有我的同情和帮助。我大胆的承受你的爱，珍重你的爱，永保你的爱。我如其凭爱的恩惠，还能从性灵里放射出一丝一缕地光亮，这光亮全是你。你尽量用！假如你能在我的人格里发现有些须的资养与温暖，这也全是你的，你尽量使用吧！最初我听见人家污蔑你的时候，我就热情的对他们宣言，我说：”你们听着，先前我不认识她，我没有权力替她说话；现在认识了她，我绝对替她辩护。我敢说如其女人的心曾经有过纯洁的好的，就是现在更近一层了，你听着这些分别。我先前自己仿佛站的高些，我的眼是往下望的。那时我怜惜你疼你的感情是斜着下来的；渐渐的我觉得我的看法不对，我不应该站的比你些，我只能平着看你。我站在你的正对面，我的泪上的光芒与你的泪上的光芒针对着，交换着。你的灵性渐渐化入了我的，我也与你一样的觉悟了，一个新来的影响在我的人格中四布的贯彻。——现在我连平视也不敢。我从你的苦恼与悲惨的情感里憬悟了你的高洁的灵魂的真际。
致陆小曼（1925年3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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