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也写了几十年了,但终究还是没有用“写作”这样的字眼做标题,那样太正式、太庄重,“写东西”随意一些。
初中语文老师说的一句话让我记住了。他说:“不管写得好不好,对不对,作文首先要尽量往长里写。写长了就是本事,长了还可以改,可以删,短了就没办法,最后就是不会写,写不出。”
写作文时我就开始搜肠刮肚往长里写。
县城街道上,逢集散集的时候总能碰到一位背着烂背篼的要饭的盲人老汉。从他花白脏乱的头发,泛着白的眼仁,一闭一合念叨着“世上好心的他爸爸他娘娘,给这个没儿没女的老汉给上点”的嘴巴,到右手握着的一根下段已经多处劈开的竹竿,在路边上一会儿点点,一会儿扫扫,摸索着走的样子,我想着鲁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写景物的方法,从上到下,从人到物,有动有静,把这位要饭的盲老人写进了我的作文。那篇作文在作文本上有十几页。
考高中时,老师将我写的“我的理想”、“一件难忘的事情”之类的作文和“中学生作文选”上选的几篇作文作为给全班同学押的作文题的备用作文。
大学时学校组织了一次写作竞赛。两个题目,《感动我的事》和《灯》,任选一。也没有太感动我的事,想着其他同学写这类的可能太多,我就选了《灯》。绞尽脑汁,我从人类取火用火,到油灯马灯,联想到中国革命,井冈山的星星之火,长征路上的火把,等等,表明灯是希望,是指路的北斗。反正把能想到的有关的都罗列上去了硬造了一篇文字。
还好,得了一个三等奖。
学中文的,谁没有让自己的文字变成美丽铅字的梦想?
于是都在做梦,都在写东西。几乎每个人都在记日记。下了晚自习,临熄灯前,我们宿舍的7个人都爬在自己的床铺上写着日记。日记中记着自己的各类心情,写着关于爱情的诗,内容单调且秘不示人。我的《灭蚊记》写了宿舍里的人,上铺下铺,过来过去打蚊子的场景,我给大家念了,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记得一个月夜,窗外有鸟在不停地叫,我激动得很,爬在床上,悄悄翻开枕头底下的日记本,摸黑记下了我的“灵感”。大意就是,鸟啊,夜深人静的夜晚,你为什么戚戚地叫,是与家人走散了?还是那月亮勾起了你的相思?
再就是大量的阅读,因为听说阅读是写作之母,也因为有阅读的任务。我倒沉浸在了《红与黑》、《忏悔录》、《简爱》的情感之中,也抄了一些警句,但没觉得对写作有多少帮助。
“写作基础理论”现在想想一点儿作用也没有,靠这课提高写作水平那是不可能的。倒是有写作老师自己弄的一个“朦胧诗”专题,给我们专门邮购了《舒婷顾城诗选》,并选讲了一部分诗,让我们当时开了眼界。很多人开始学着写自己的“朦胧诗”。
我还写了很长的“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
记了三本日记。敬畏报刊杂志上的铅字文章,没敢投过稿。
突然就当老师,开始教学生写作文了。当公开课听到一位老师给学生讲“散文就是散的”时,我想,我一定不会像她那样。
给学生出了作文题目,两个课时里我也会写一篇同题作文,讲评的时候读给他们。
北京亚运会如火如荼,我让学生每天写一篇当天的观后感。我自己也写,我用“林莉你为什么不笑”、“在冠军领奖台上拍合照时应该主动请二三名的选手站上来”、“最后一名也光彩”引导学生从不同的角度来观察和表达,写出自己的观察,尽量不要人云亦云。
我让学生观察自己生活的城市并在作文中加以表现。星期天我和学生骑着自行车去看城市的雕塑。我写了《金城情雕》读给学生并投稿当地报纸发表。言传身教,学生们写作兴趣大增。
后来给职工中专带写作课,我自己编写了《仿写,写作的第一步》等10讲的讲义,自己在《中国青年报》、《读者文摘》、《人民日报》、《杂文报》等报刊杂志上选了《两头带毛的鸡毛掸子》、《致蒋经国先生的一封信》等几十篇时文作为阅读材料。作文采用10分制,每学期10篇作文,不吝啬给满分。我还是挺用心的。
自己写东西也多了起来。刚毕业给同学朋友写信最多。每天都要寄信,也会收到信。总有豆腐块的东西发表。当省电台播了我的《让市场发言》,当寄稿费的汇款单和寄样报的信封拿到手里时,是很自豪和幸福的事情。
有一段在一家与海南电视台专题部合作的公司写5分钟长度的《特区风采》专题片解说词。其中有一篇半小时的“海交会”解说词《相聚在天涯》反响较好。
好像尝到甜头了,又与自己的本职工作相辅相成,就时常写了投稿。看到自己的文字变成了铅字,不说十块八块的稿费,单那虚荣心的满足就受用得很。
当地武装部搞辖区企事业单位的民兵“社会主义好”演讲比赛,给我们学校也有一个指标。我当然是不二人选。先写了题为《社会主义,中国的太阳》的稿子交了上去。谁知第二天武装部就给学校打电话,要请我参加他们的组委会帮助审稿件。我就参加了这个组委会,不止审稿件,最后确定的稿件都由我进行了修改。尤其一篇反映天水锻压机床厂地震后重建的重点稿子,实际上由我重写了一遍。我多次去他们厂实地访问、感受,几经修改最后定稿。正式比赛的时候,我又成了选手。
最让我惊讶的是,我从《天水日报》看到启事参加的天水市商业大厦征集广告语活动,我撰写的“麦积千古秀,商厦四季情”竟然得了特等奖!当站在商厦前面对着电视镜头领取全自动洗衣机的时候,着实风光了一把。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写的广告语他们现在还在用,虽然商厦已经改制了。
可能是“写而优则仕”吧,我被调进了机关当起了秘书。现在看来,是写东西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会议记录、简报、通知报告、讲话发言、各式材料成了我的主要工作。
全局工作会议,从主持会议领导的主持词,到主要领导的工作报告,到会议结束时有关领导的总结讲话,都是我一个人完成。记得有一次我感冒了,会议的总结讲话是我晚上输着液爬在自家床上完成的,因为第二天会议结束,要用讲话。
最牛的一次是召开建局四十周年庆祝大会,部里、省里都要来领导参加并讲话,局里主要领导要做报告。报告和讲话草稿都由我来起草,就是领导来要题的词也由我先准备好。我一会儿把自己放在部里领导的位置,一会儿放在省里领导的位置,一会儿又放在局里领导的位置,呵呵,我似乎好重要啊!
后来机构改革,机关有专业技术职务的人有最后一次晋升专业技术职务的机会。我要报中学高级教师,可我的材料都是《勘查开发一体化是促进地勘经济发展的成功之路》一类的东西,我当然没被通过。看着比我资历浅也从事行政的同事评上了高级,心里还是不舒服。
机构改革,到了新单位工作,不当秘书了,但要开第一次全省工作会议,工作报告仍然由我操刀。因为是新机构新领导的第一次亮相,大家都格外重视,工作报告是重中之重。我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构思起草,反反复复修改,似乎是十月怀胎,最后终于生出来了。先交给有关的神仙们把关,也还没有什么。后来请来了有岁数有思想有文笔的一些可以称之为大佬的人开会讨论。开始也提些某字某句需要斟酌的意见,后来有一位放了大炮,这个提法不对,那个观点有问题等等。我们的开会就是这样,容易一边倒,容易情绪化。有重要人物定调,大家不吭声,或是附和。要是没有倾向性,有人就要显示自己的眼光,挑刺!既然是大佬,当然要有大佬的见解。于是,对着自己还没有认真看一遍的报告就争先恐后地找问题,刷存在感。讨论会成了批斗会。我坐在那里心里很生气,好像我写的不是工作报告而是反革命材料。提的意见,开始还在报告上,后来就信马由缰,离题万里。我就想,我写报告我不动脑子不花心思吗?每一个观点,每一个论述,我没有根据我能胡编乱造信口开河吗?你们会说得很,你们自己写一个让我看看!因为没有办法根据他们随口说的漫无边际的意见来修改,我基本就没有管。
后来主要领导在大会上意气风发地做了这个工作报告,后来还印发全省所属单位认真学习贯彻,后来机关学习的时候那些大佬们也得好好学习。
部里有一个会议来省里开。会议要结束的那天下午,我们陪领导到开会的地方,准备会议结束时,请参加会议的代表聚餐庆祝会议的结束。时间还早,没什么事,大家就打起了“双扣”,轻松愉快,热热闹闹。6点了,会议结束。我们也就开始往餐厅去。领导突然说:“小王,快去给我弄一个祝酒词。”我当时头就嘣的炸了,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太让我措手不及了。没办法,赶紧去房间平复心情,给人家去写。
因为心思全放在了公文上,也想着以后要在仕途上往上爬,写东西的文学情怀就没有了,也没有再写豆腐块的文章去发表。
时过境迁,云舒云卷,现在清静了,我又想起了写东西。
写点儿通顺的有自己思想和情感的东西还行,创作文学性的作品就不行,所以特别佩服那些写出情节引人入胜文学作品的人。
还好,少了功利性,都是真情感,也都是实际事,我的“东西”我还是敝帚自珍。当然如果有更多的人喜欢就更让我高兴了。
这就是我的“写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