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巧作安排/那一年冬天

    林场卫生院里面灯光昏暗,陈枫呻吟不停。卫生员张燕细心剪掉他后脑勺上的头发,给他止血,敷上消炎药,包扎伤口。陈枫后脑上一个饭勺大小的鼓包呈现紫色,沿着破皮处不断流血,血从包扎的纱布中透了出来。

    张燕看到我们焦急,便对我们说到:“一会血止住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估计会有轻微脑震荡,你们看,陈主任现在什么都知道了。陈主任你知道吗?”

    陈枫眼皮微睁一下,摇动了一下手掌,弱弱的道:“知道,都知道,没啥大事……”

    听到陈主任说话,我心里踏实了不少,证明他还活着,活着就有可能一直活下去,也有可能突如其来暴毙,我们的担心还没有落实。这时杨晓敏走了过来,对我摆了下手,我走近她身边。

    “已经电话联系了你们厂,薛厂长说一会来车接你们回去,到医院给陈主任详细检查一番,别留下什么隐患。本来你们的任务也算完成了,理论和实践都有了,可以下山了。要不是出现这样意想不到的事,明天再加深一下印象。这样的话,你们今晚就走吧!”

    “是啊,谁也想不到啊!……怎么!今晚就要走了?我怎么觉得没待够呢!”我笑得有些诡秘。

    “怎么!你还喜欢这里了不成?喜欢也没关系,很快还会再来的。要不你下次来了就别回去了!待在山里……当和尚,不过!你再来时必须给我买一条围脖,蓝色的,补偿我的损失!”她抿嘴一笑,笑容还和中学时的她一般无二天真。

    “必须的必须的,一言为定!”我也信誓旦旦的答应她,说要当和尚我确实有点委屈,但是在她身边我还是蛮愿意的。

    当晚,我们坐车回到镇里,陈主任住进了医院,已是深夜。夜色浓重,睡眼朦胧。薛厂长派的人来护理后,我便回到家中,临走时陈主任睁开死鱼般的眼睛瞅了我一眼,让我着实吓得不轻,我担心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一身疲倦决堤般涌来,倒头便睡。

    次日,我没有去医院,也没有去工厂,而是妥妥地睡了个懒觉。赶走周身疲惫,轻轻松松洗漱后,去商场给杨晓敏买围脖,陈枫的事自然会有人操心的。我注意到围蓝围脖的人其实很少,而且也不好看,只有围在她身上,才会显得增色颇多,也能展现出她热爱自然的个性来。

  十月中旬,小镇又下了一场大雪。天降鹅毛,晶莹透亮、松软棉稠。一群孩童你追我赶打着雪仗,还有人在堆积雪人。

    这时的大山呈现给我们一派“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银”的佳景。林区山景本就美不胜收,在这漫天飞雪点缀下更是美艳绝伦,无与伦比。这场雪虽然能够在远山和平原上停留下来,但停留在房檐上和道路上的还会溶化,蒸发殆尽。

    我住在小镇的西北角,林业局森调队附近,门前是一条宽敞的大道,房屋后面是一大片整齐稠密的人工林带,林中的樟子松是我看着长成参天大树的,那片林子也是我幼年时的乐园。掏鸟窝、打弹弓、荡秋千、采蘑菇,那些充满欢歌笑语的童年时光大多洒落于此。

    我家隔壁便是穆小天家,父亲穆焕,爷俩都是哈拉林场的职工。穆小天是装车组组长,身材中等,长得敦厚结实。且脸型方正、嗓门洪亮。上班时的着装经常是一双棉胶鞋和一条劳动布裤子,还有一件军棉袄。棉袄多处破洞,里面的棉花都钻了出来,可他却不缝也不补,依然我行我素的穿在身上。他这身行头代表了多数林区青年人的时髦装束,是一线劳动青年的写照,也是年轻人追求豪放不羁、天马行空生活在这个时期的表现。好像更是一种大山粗犷的情怀。

    穆焕是哈拉林场的伐木工,工作兢兢业业、有条不紊,是个踏实肯干的模范。年轻时自学过机械制造专业。除了机械,他还喜欢舞文弄墨,写得一手好毛笔字,似乎他还对天文地理通晓颇多。他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进入教育行业,当一名人民教师。他愿意和年轻人在一起谈天说地,为年轻人答疑解惑,我们都很敬重他,叫他穆老师或穆叔叔。

    这天早晨,包装板厂院里的雪路被清理得一干二净,漏出黑色的土地,我刚走进车间,伙伴们就围拢过来,七嘴八舌问起陈主任怎么受伤的。其实刘进才回厂时都讲得很清楚了,仍有人不厌其烦问一些细节问题。我也毫不隐瞒,据实而说。

    “陈主任现在怎么样了?谁护理他呢?”我反问一句。

    “昨天晚上就出院回家了!输了两天液,开了些消炎药。这两天我护理的。”

    “后脑勺的包消肿了吗?”

    “出院时头上的包已经消肿了,三天后还要去换一次药。”

    “那就没事了!”

    还好没有出什么大事。我通过询问知道陈枫的近况,也觉得踏实不少,估计再一个礼拜就能上班了。

  “哈哈!哈拉林场这场王母娘娘的盛宴,还等着陈主任这只猴子入席呢!就这么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话,未免太让人失望了吧!”

    我一语道破问题所在。其实大家内心所想的无非就是这件事。说白了,就是陈主任还能不能参加包装板厂的采伐工作,如果不能的话,将由谁来代替他带队去哈拉林场。

    正说得热闹时,从车间外走进来检尺员刘小芳。

    “所有加工车间的人员听好了!薛厂长请大家到会议室,开会!互相转告一声,十分钟后到齐,别落下!都转告一声……”

    说完瞥了一眼刘进才,回去了。

    木材加工车间一共有十五、六个人,伐锯工杨师傅不在其中,没有参加,十位男工和五位女工都到了。

    这十五人进入会场才发现,开会的人不仅仅是这十五个,还有包装箱制作车间的部分人员也已到场了。

    薛厂长讲话毫不拖沓,开门见山。

    “近日来,我厂的人一直都在清理厂院,规划原料垛、半成品存放区、成品库。目的只有一个:腾出空间,为囤积更多的原料做准备。因为接下来,我厂将由储木厂购进一批杨木和桦木,这些木材都是储木厂清理场地产生的,够我厂今年冬天使用。”

    “那么!明年的原料怎么办?”

    “明年的原料我们也在想办法!……我厂计划在哈拉林场承包15个林班的抚育伐任务,这项工作很快落实,等陈主任伤势好转就开始着手,11月初队伍要开拔入山。”

    “人员方面,初步做了计算,由加工车间抽调5人,制作车间抽调4人。但是人员还是不够,怎么办?这就要依靠大家,看看谁的亲戚朋友在家闲着,能上山的,动员他到我厂从事抚育伐工作。”

    下面一片静默。

    其实每个人的内心绝不会平静。但此刻我的心情是最为平静的,因为我知道我肯定上山无疑了,剩下的谁去谁不去就无从可知。我知道大部分人是不愿意上山的,没在山场干过活也都听说过山场的情况。上山后是什么情况?住帐篷、爬雪珂、吃冻菜、睡躺绒(条绒)铺,外面冰雪寒天,里面烟熏火燎。有句话是说帐篷生活的:火烤前胸暖,风吹后背寒。你说去了那不就是遭罪吗,那种日子还能活吗?

    薛厂长继续说到。

    “为了保证工厂能保质保量完成任务,同时也要保证抚育伐顺利进行,综合考虑一下,最后决定抽调以下人员,名单是:加工车间的高大海、刘进才、周立、谷东平、李志强,制作车间的金闱、张心满、张晓峰、王宝山。希望这些人能够圆满完成我厂交付的任务,不辜负大家对你们的殷切希望,脚踏实地、紧密团结、任劳任怨,为包装板厂立下新功。”

    下面响起一片掌声,有人庆幸没有抽上,掌声发自内心,也有人在宣泄不满,击掌表示怨气。我见都在鼓掌,也附和拍了两下。鼓掌的人中,也不乏愿意到山场去锻炼的,因为那里充满了神秘、激情、传奇,那里是奉献青春最好的地方,那里有太多的热血豪情!

    薛厂长一番动员后又说到。

    “抚育伐的具体工作将由陈主任上班后展开,估计还得三、五天时间,这两天,抽调下来的人员干什么?这些人要去卸车、归楞。工资是计效工资,按立方米3元结算……好了!别的就不多说了,我们下去准备一下工具吧。”

    由于归楞一般都是四个人的配合,九个人就顺理成章分成两伙,剩下一个人给大家做替补。

    我和刘进才一伙,好像上天给绑定的,他是前杠小肩,我是后杠小肩。由于前面几天,场地已被大体清理过,障碍物基本没有了,时间不长就摆好了楞腿,搭好了跳板,随时恭候木材车的到来了。

    剩下时间就是准备工具,工具也很简单,每伙两副掐钩,两根肩杠。掐钩的形状就和一个蒂上结了两个弯豆角差不多,主绳套上系着一个两头向下弯曲的粗壮圆钢,一般25~30mm粗,圆钢两端各有一个小铁环,小铁环中挂着一个铁质长弯勾,两个长弯勾尖端锋利、坚硬异常,且相对形成搂抱式,只要一搭上圆木底部,向上一使劲,立刻勾住圆木。因圆木大小有别,掐钩的型号也不同。

    肩杠就是为抬起圆木,而穿进绳套,扛在肩上的木杠。中间较粗,两边略细的纺锤体形状,一米二到一米五左右长短,视所抬木材大小而有所区别。

    包装板厂库存的掐钩很多,随便挑上两副很容易,只要将勾尖打磨锋利即可,主要是制作肩杠费点劲。制作肩杠对别人来说挺难,但对于我们这些圆锯手就小菜一碟了,根本用不上木匠。

    挑选一段一米五长的桦木根节,用圆锯剖成两根木方,再削减两头使之变瘦,再用圆锯齿尖轻扫棱角使之成圆形。继而用刨子刮平,也就完工了。要想更好,还需砂纸磨光,正中间留一个放绳套的凹槽。

    归楞是林区古老传承的劳动,讲究极多,首先是大小肩左右杠的位置,再就是抬木头的人数,还有移动步伐时的口号、“杠头”的位置等。

    大肩就是用右肩抬杠,小肩是用左肩抬杠。人数不同抬法也不一样,四个人是普通抬法,也是最常见的一种抬法,八个人叫“八门”,抬八门是遇到非常大的木头时才用的抬法。归楞的口号也不尽相同,听过岁数大的人喊过:“哈腰挂喽嘿、嘿呦,挺起腰喽嘿、嘿呦,向前走喽嘿、嘿呦……”。“杠头”就是四个人当中领头的,一般是后杠小肩的位置,又称四杠位置,因为那里力量最薄弱且观望全局的视线最好。我们毕竟是新一代林区人,祖辈传下来的东西已经改头换面了。但内涵的东西还没变,比如说抬木头起步时同时迈出内侧的腿是不能含糊的。

    下班途中,我慢悠悠骑着单车,沐浴着冰凉的晚风,神清气爽。此刻,淡雾和积雪笼罩的远山渐渐走向暮色,民居屋顶上的炊烟正袅袅升腾,不由脑海里浮现出各家餐桌前全家人围坐一起的欢快场面。

    自行车轮在结了薄冰的路面上心惊肉跳地行进着。路两侧,各家的板杖子接踵闪进视觉。这样的暮色黄昏也是小镇最温馨的写照。特别是那些木板杖子,有小杆夹缚的、有板皮钉成的、还有用木板精致地镶嵌的,显得古朴、宁静、安详……骑着骑着便看见了熟悉的板杖子和大门,我很快进了家门。

    “爸回来了!”我一进屋门,立刻兴奋起来。

    父亲在山上林场上班,每个礼拜才能回来一趟,他们所在林场叫“哈下”林场,是森林小火车入山区的第一个林场,也是林业局的一个大型林场,总面积仅次于哈拉林场。

    “今冬要忙!任务多!现在每天学习采伐清林作业的常识,刚才听其他林场工人说他们也在学习。”

    “都在学习,很快我们包装板厂也要学习了,我也是传授老师!”

    “看样,今冬要大干!”我又说。

    “是要大干,不单单是十大林场,还有劳服公司的好多单位,还有个体承包队伍,来一场大会战。”

    父亲在一旁解释到,然后又补充一句:“也不只是咱们林业局这样,其他林业局估摸着也差不多,都是采伐工具变革闹的,油锯代替手锯后,效率提高了。各大林业局把利益也提高到最大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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