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游和顺,着实产生了一种感动。——是的,是感动
不是由于这里的拱桥曲水,古韵悠悠。——和顺虽称“中国第一乡”,那也不过意味比许许多多的乡突出一些罢了。对着古色古香的小桥流水,我们赏心悦目,但产生的不是感动。
不是由于这里有书香故里,名人荟萃。——文明古国偌大,丰厚文化堆累于任何一个角落,并不只和顺一处。要为这个感动,感动得过来么?
也不是由于这里的兼收并蓄,士和民顺。——在西南边陲,汉夷交融,马帮去来是常态。奇异的是,在如此开放的地方,却顽强地坚守着那份古朴和雅静,这不能不使我们内心受到震撼。但细究起来,这种震撼只能算是一种肃然起敬,而不是感动。
所谓的感动,必是接触到的外界事物,能够融通我们生活感应的神经,能够击中我们内心那块最柔软的部分,让我们浮想联翩,心潮澎湃,让我们唏嘘不已,甚而潸然泪下……
在和顺,那座依塘而建的洗衣亭,确实引起了我内心的这种感情。
其实和那些高大的石牌坊,沿山势层层起伏的干栏式民居比起来,它并不起眼——龙潭一角,柳浪榕荫下,几根木柱撑起一座青瓦顶,飞角翎脊,亭下水面上铺着一条条成井字状排列的光滑石板,和顺的女人们就在这亭下浣纱洗衣,淘米洗菜……
由于有了这亭,和顺的女人劳作时就受到了细心地呵护——晴天不被曝晒,雨天不被浇淋;由于有了这亭,和顺的女人就可以三五唧唧,互诉衷肠;由于有了这亭,和顺女人在一任辛劳的同时,便可以赏岸边鲜花盛开,观水中鱼翔鸭戏,看亭旁孩儿嬉闹,这可以消磨多少寂寞的时光啊……
和顺的男人建这亭时,对他们女人的内心,该有怎样真切地度量和细腻地体贴呀!——这究竟是怎样的男人哟……
他们或为生活所迫还清债务,或憧憬更大幸福为玉奔走,毅然别亲亲,终年“走夷方”。但他们到底生于长于玉石之乡,和玉石常年的交道让他们有了玉的性格,像玉一样的坚韧纯洁,像玉一样的温润细腻。同样,也因为他们生于长于书香绵绵的“文治光昌”之镇,因此他们尽管可能不认多少字,大概也会听惯了这样的诗句:“念念随心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痴”、“一天霜月明,几处砧声起。客梦已难成,秋色无边际”、“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于是,每当听到异乡的砧声,便会想起家里常年在河边洗衣的妻子,仿佛又听到了她们棒槌砰砰的捣衣声。一次又一次的眼泪风干,一遍又一遍的歉疚自语,化作了他们心里为妻子做点什么的主意。于是有了这洗衣亭,为和顺的女人们遮风挡雨!
和顺的女人们呢,由于受到男人这般细心地呵护,一定会将先前“砍柴莫砍苦葛藤,有女莫嫁赶马人”的怨悔,化成对远方马帮绵绵不绝的牵挂……于是,这亭就成了古丝绸之路上汉子们心中朝思暮想的念想,女人心中的马蹄踏踏呢,自然也就化作了亭里的捣衣声声。
也许是受了鲁迅太大的影响,也许是由于读过太多史书中的烈女传,我历来对遍布各地的贞节牌坊没有多少好感。但这次看过这亭以后,面对和顺的贞节牌坊却产生了不同的情感……这里女人的守贞表明的是女人对爱情的坚守,对男人倾心体贴的深情回报,似乎完全没有了礼教吃人的意味。看完这亭,再面对牌坊,耳边响起《赶马调》的男女对唱:
……
“请问赶马哥来赶马哥,给见我呢亲丈夫?
你家丈夫咋个样,你看说来我听听。
他头上的绕子有面筛大,士林布衣裳有好几件,
别人的纽子朝右扣,他呢纽子左扣着。
你的丈夫我认得,搭我同锅吃了三顿饭,同床睡了三晚上。
他思茅得病普洱死,尸魂落在九龙江。”
……
你可以想象,当“朝思暮想”化作“锥心恸哭”之后,想到男人曾经的无限体贴,女人会怎样呢?
——如果这时你面对高大的守节牌坊,你会想到什么?反正当时我在心里脱口而出的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和顺的男人够得上“汉子”,他们敢于冲破情丝的羁绊到异乡闯荡;和顺的男人又是最懂情的情郎,无论走到哪里,他们想到的都是家乡,都是自己的女人。这亭就是他们这种感情的产物。
和顺的女人不容易,他们要勇于为外面闯荡的丈夫抛掷青春。和顺的女人也有她们的幸福,无论走得再远,男人第一惦念的就是她们。男人们那颗对妻子的愧疚之心,能让她们明明白白感到——因为有这洗衣亭。
在和顺,思乡的男人和守贞的女人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在和顺,男女相通相融的心灵之水世世流淌,汇成了隽刻在洗衣亭上的楹联:
“梦魂五夜萦乡绪,
风雨一亭动杵声。”
读着这真情相应的文字,在和顺,我产生了深深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