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和喝多的老郝吵了一架后,我带着儿子和母亲,住到了自己买的一套小房子里。
这个叫天富山庄的小区位于半山腰,当时有些荒芜,我姑来看过说,怎么买了这么一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其实她心知肚明,我只有那么一点积蓄。
山下正在开凿一个隧道,放炮声震得陈旧的铝合金窗哗啦啦响。想到儿子的午睡,毅然换成塑钢窗。因为位于一楼,选了绿色中空玻璃。可以看见外面,外面的人却看不见屋里。
左侧的房屋位于山墙下,潮湿无人居住。右侧的邻居是海尔冰箱维修站,窗外凹凸不平的土地上堆着一台台旧冰箱,一直堆到我家窗下。还有一辆大货车,冬天黑漆漆的凌晨就开始点火启动,突突突地响半天。
维修站里,长驻的是一个单身眼镜男,胖乎乎,话很少。另外一个彪悍的已婚娘们,早来晚走,成天扯着大嗓门呜呜哇哇。有天在厨房做饭,看见他俩在冰箱后面,却是刚好位于我的窗前,那娘们把自己咬过的雪糕,亲昵地递到眼镜男嘴里,让他也咬一口。
突然明白,他们为啥给人沉默和彪悍到不近人情的样子,那是一种掩饰,是给别人看的假象。这下,我倒觉得他俩变得好玩可亲了。偷情,在我的窗下,太有意思了!
夏夜,几个大男孩不肯睡,在窗外嬉笑吵闹,把篮球砸在维修站的铁皮桌上,咣咣大响。儿子正捧着奶瓶将要睡去。我推开窗,不客气地呵斥,他们灰溜溜地离散,为了儿子,我也要做个悍妇。
深夜,醒着,听见一个人拖拖踏踏的脚步声由远至近,突然她大哭起来,听声音是个上了年纪的妇女,她边哭边嚎叫一声“我的天塌了!”然后继续呜呜哭着,脚步由近至远。
我回忆不起那时的季节,如果是冬天,窗紧掩,脚步声不会那么清晰。如果是夏天,为何我又感到那么的寒凉?
隧道通车后的春天,山坡上一块杂芜荒地突然竖起了规划图。到了深秋,那里就建成了一个小公园。捎带着我家窗前,都被平整后铺上了地砖,建了小亭子和花坛。
那些工人清理杂草的时候,我兴奋地站在窗后看,好像他们是专门来为我服务的。我甚至还买了两盒香烟,送给清理我家窗下的师傅,贿赂他把水泥抹得再平滑些。
我还记得从杂草丛中窜出一条灰黑的蛇,扭曲着躲过所有拍向它的铁掀,窜到山坡的下面。
有了平整的地面,也会有不知哪来的小野猫在窗下打滚,晒太阳。一次,送了一块青鱼给它吃。第二天一早拉开窗,赫然发现一只死去的小老鼠崽儿摆放在窗下。
儿子和伙伴们在院子里玩。冬天,炸好的地瓜丸子就在窗口递给他们。夏天,他们会主动踮脚仰头趴在窗下,问我要一瓶瓶胀鼓鼓的红茶菌。
海尔维修站搬走了,修建了台阶后,车开不进院子。可是那几级坡地上的台阶,视觉上却给不熟悉地势的司机好大的误导。很多辆车轰隆一声从台阶上驶下,惊恐懵逼地掉进院子里。
有几次,我们正在吃饭,被轰隆声吓掉了筷子。哥哥去焊了一个铁架子 ,镶在台阶的前面。
……
窗外的故事太多了,多到我不能一一讲述。
和我一起看着这些故事的,还有两棵大槐树,和其中一棵树上的喜鹊窝里的喜鹊。
我必须要承认那年春节,我将一枚闪亮的魔术弹,射进了喜鹊窝。我认为自己成了纵火犯,立刻逃逸了。
我必须承认我在窗前看着这一切的时候,也是在看着自己。我时常笑着,也时常掩面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