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里说父亲

在岁月风雨积淀的河流里，我趟过软泥淤积的河床，绕过嶙峋怪诞的礁石，捡拾到几块温凉圆润的鹅卵石，也许父亲并不知道有这个节日，但我还是愿意把今天的文字作为节日小礼送给父亲。

可以说，我父亲是一个很特别的父亲，所以我一直想为父亲写点什么。我和父亲要说的话实在很多，可是父亲整日严肃的样子老让我这个做女儿的把话憋着。可是我不肯罢休，我有时就在夜里一个人和父亲说上好几个小时的话，然后才沉沉睡去。当然父亲是不知道的，因为父亲一直住在离我家六十多里远的紧靠黄海边的乡下呢。父亲更不知道的是我夜里和父亲自言自语式的对话，多半是在劝诫或反驳他的言论或做法。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没能真正落笔。一则因为我实在一年到头也难得有空静下心来认真梳理，二则更因为家中长子出身的父亲长得实在太象一个家长了，无论对上对下，都是威严无比，胆小如我，深恐如实写下徒增父亲伤感，我疑心这才是我迟迟没有动笔的真正原因。但我知道，无论我动笔与否，我的血管里汩汩流淌的仍是我父亲不安于命的血液；也无论我写下什么，做女儿的这点小心思，父亲不用看也自然明白得很。

（一）戏法变出新书包

七十年代中后期，虚龄七岁的我要上小学了。

家里人不知道，当年小小年纪的我暗地里一直为没有一个像样的书包发愁。大我一岁的姐姐用的书包是年长我三岁的小叔叔用过的旧书包，那是一个蓝色的摸上去有点磨砂感的假皮书包。小叔叔上有五个哥哥，这个书包也不知他的哥哥们用了多少年。我只记得这个蓝皮书包到我姐手里时，包带子和书包的连接处已经多次缝补，包盖子完全扣不上了，包面里外多处剥裂，破皮烂屑还经常掉入书缝里。

就在我对着姐姐的破书包，既有点羡慕又暗自叹息的日子里，忽然就迎来了一个很特别的夏日黄昏。那天父亲下班回来，停放好自行车，没有直接忙大人的活儿，而是径自走到我们面前，笑咪咪地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个军绿色的小书包来。我记得清清楚楚地是，现在推算下来当年才刚三十出头的父亲，用右手的一根食指挑着那根长长宽宽的书包带子，整个崭新的书包就在父亲的手指左右摇摆下有节奏地晃来晃去，正在新收的成堆稻子袋旁边胡乱玩耍的我们姐妹仨，呼啦一下蜂拥而上，争夺那个我们都盼望已久的新书包。眼疾手快的姐姐一把抓着包带子，把新书包首先抢去。正当我们对着姐姐的新书包二次争夺之时，只见父亲悠悠然地，又从身后变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新书包，这个是给二狗的，大的小的都不要抢了啊。我欢天喜地顺手接过父亲递过来的新书包，仔细打量着抚摸着，包面方正厚实，带子又长又宽。我郑重其事地斜背上身，尽管这时的书包瘪瘪的贴在右胯，没有任何成就感，但我还是对自己即将成为名正言顺的小学生新模样非常满意。从此以后，这个新书包就开启了我懵懂神秘而又艰难坎坷的求学之旅。

因为那个新书包，那个有着明媚晚霞的普通黄昏，就在我的童年记忆里逐渐凸显成了最美黄昏，其他所有的时间似乎都幻化成了不起眼的背景。多年之后的八十年代末，姐妹仨中有两个以大学生的身份回报了他，这在当年的村落里几乎是仅此一家，已到中年的父亲当时满足的笑容很难得的在村里有人没人的各个角落荡漾了好久。

（二）举家南迁三里地

到了小学升初中的那一年，我们住的好好的房子，突然被父亲宣布要拆掉要搬迁。我们不理解父亲用意何在，都十分舍不得才住了十来年的不算很旧的房子，搬家也会远离好多玩熟了的小伙伴。况且在哪个经济拮据的年代里，我们也没有很多的钱造新房子。可是父亲心意已决，与此同时父亲还宣布我们三姐妹三年里不得购置新衣服，所有的收入都须纳入新房建造工程。

我们就这样在边埋怨边念旧的时日里，往南搬迁了三里地，新家就依傍在我们村最南面的一条大河边，临近不到百把米远的地方就是进出村口的一条宽宽的砖桥。进入初中之后，傻傻的我才后知后觉出父亲南迁的用意，父亲是想把家离中学近些，方便我们姐妹每天上下学。这个搬迁之事在交通工具很发达的如今看来，也许好处不大明显。可是，在那个缺吃少穿经常饿肚子穿补衣的年代里，在那个三姐妹轮流合用一辆父亲自造的简陋自行车的年代里，在那个风雪天上学严重缺乏遮风挡雨工具爬过一条拱桥都要倒溜好几次在教室里坐等体温捂干湿衣的年代里，每天四次上下学，每次省去三里泥地的跋涉，整整三年的初中求学路省却了多少艰辛，我完全可以精准算出。我无法估量的是一贯不苟言笑的貌似凶凶的父亲，那个搬迁的决定是怎样产生于心，又是怎样把全家老少三年的吃穿用途规划盘算好之后，义无反顾的做出了这个当时谁也不能理解和赞成的决定。当年造房每间花费至少六百，三间共一千八，就凭父亲在农机厂里那点儿工资，无论怎样精打细算，新房子还是让父亲欠下整一千债务。可是我们姐妹仨说好的不买新衣服的约定不到一年就被父亲自己亲自撕毁。

年少的我不知父亲为此多加了多少个夜班，年少的我也无法想象父亲有次后半夜回家路上遭了抢，却保住了身边仅有的一点零钱时那份心酸和苦楚。父亲吃的苦遭的罪如今都化成了我们回报父亲时他老人家心底里油然而生的无比满足感。

我的这个父亲啊，写字不动笔墨，他搬家三里为我们写下四个大字：父爱如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