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俄罗斯出产了许多带“毒”的美女。比如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卡列尼娜、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格鲁什卡(虽属虚构,必现实印象之高度总结)。说她们“带毒”,并非因为她们一定心肠狠毒,或许恰恰相反。她们只是造物主投放的到这世界上来的、身不由己的“迷幻药”、当男人们的心智尚未发展到看穿“摩诃摩耶”(大幻)的水平时,中那美女之“毒药”的“毒素”而痛苦不堪乃他们来到此世上所必修的课程。俄国大诗人普希金无疑就是这么一个被美女之“毒药”给“毒死”的人。读普希金的诗,有一种回到十七岁的感觉,眼前的世界让人多愁善感,却仍是一片可向往的朦胧的未知之地。而体内日益萌生之“力比多”则如化学药剂般将内心深处之浪漫的情怀投射于“美女”的意象之上,而对之生起无限之膜拜和向往。仿佛此世界之美好、端赖美女之存在而存在一般。却全然意识不到,所谓“美女”,乃人生最具欺骗性之幻觉、乃人生最致命之毒药。不知制造了多少颠倒梦想之幻局、害死了多少风流倜傥的才智之士。
莫斯科阿尔巴特大街的一角,坐落着一对新婚中的年轻夫妇的青铜雕像。普希金与其妻子普希金娜最幸福的样子,被永远地凝固在了这雕像之中。倘若时间可以凝固下来,那将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然而时间在不停的跑,一边跑,一边撕下覆盖于事物表面之罩纱,而让掩藏于其中的无数险恶的本质逐渐地显露出来。倘若一个对命运之本质一无所知的年轻人看到这一对“金童玉女”的雕像,将是多么地羡慕啊。可是,当他们稍有对此世界和人性深刻一点的认识,就会无比赞同老子那句话了——“圣人为腹不为目”。这世界那些用眼睛看去似美好的东西,往往隐藏着难以逆料的杀机。普希金用生命佐证了这个道理。他那美丽绝伦的老婆对奢侈生活的无限向往不仅给诗人带来了巨大的经济负担,更将他卷入了与沙皇争风吃醋之险恶境地。普希金为了捍卫其“不戴绿帽子”的名誉而死于与一个追求其老婆的法国花花公子之决斗,这只不过是其所陷入的险恶境地的可能的必然结局中的一个罢了。换言之,普希金即使不被那个法国人杀死,也必将被自己杀死。以柔弱之身,携众爭之宝,入虎狼之地,不死何待?这倒应了《周易》中那句有名的训诫:“负且乘、致寇至”。
普希金何尝不知道他被生活世界给大大地蒙骗了。他那有名的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写道: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
现在却常是忧郁。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
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这首诗捕捉到了生活那欺骗的本质,却给出了错位的、幼稚的“药方”。难道“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则未来的生活就不再骗人了吗?非也。生活总在骗人,受骗乃在于没有看穿表象世界的智慧。智慧的心,不会“向往未来”,只求觉照当下。
走在阿尔巴特大街的路上,眼中的浮华世界看起来已经大不相同了。世纪之交出生了新一代的年轻人们已经对十九世纪的旧游戏十分地陌生了。今天的年轻人们已经断不会为了“不戴绿帽子”的荣誉而以死相拼了。今天那些个把世界看个透心凉的人们要么选择过一种彻底玩世不恭的生活而早已不关心“戴绿帽子”之类的问题、要么一开始就避开结婚一避开所带来的一切问题而选择一种孤独的生活方式。我想,倘若普希金的灵魂可以重新转世到我们今天的这个时代的话,他将选择什么样的人生呢?或许,我们时代的许多对美女的“毒素”抱持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疑忌态度而不愿意结婚的人们中很有诗人气质的那一个,就是普希金的转世投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