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几天,给母亲家里打扫卫生,实在是一件令人崩溃的事!家里简直没有下脚的地方,我被分配打扫厨房,我钻在厨房里默默地清理、洗刷,偷偷把败坏的东西、缺边少沿的器皿扔掉,因为被母亲扫见,又要被大骂,还会被逼着拣回来。
大姐一边动手,忍不住大声抱怨,卧室里不断传来二姐一惊一乍的尖叫,她总要表现她所干的是最烦难的活,而那边不时传来母亲愤怒的呵骂:“滚,不想干就滚!”我都说了多少次成事不说遂事不谏,少说话,多干活,她俩还是忍不住,倒招来多少无用的口舌。
家里堆满了各种有用的无用的东西,贵重的东西和毫无价值的破烂儿堆放在一起,蒙尘生锈,母亲就是这样的人,看起来很节俭,一块腐臭的咸菜你要扔掉,她要骂得你狗血喷头,有时吃坏了住好几天院,花一大笔钱,她不心疼;她常把整鸡整鸭放坏了一只只扔掉,也并不可惜。她常穿着十几年前的破衣烂衫,简直让儿女觉得脸上无光,好象不给她买新衣似的,其实她没上过身的新裤子就有十几条,倘若你们不买,她恍然若失,让穿却又是执意不穿的,简直不明白她到底是何心意。
从小生活在母亲身边,觉得她浑身散发着阴沉晦暗的雾霾,浑浊得人透不过气来,而且对别人所有的好话都听不进去,她好象只吸收糟粕似的,看电视,她不学别人的贤良、明理、勤劳、利落,单看到人家打扮得漂亮,就骂人家要做狐狸精了,在母亲眼里,男人都预备做陈世美,女人都预备做狐狸精,只有邋遢窝囊的女人是正经人;后来跟了一帮老太太信基督,想着这下好了,精神有个寄托,谁知除了念经,最大的长进就是家里谁招惹了她,她就把手放在圣经上让上帝惩罚谁,我结婚的前夕,她当着无数来帮忙、贺喜的同事邻居这么干,让众人大跌眼镜。我当时羞耻愤恨,气得说:“你以为上帝是你的家奴呢,你让惩罚谁他就惩罚谁?上帝的眼睛是睁着的!”
我唯一感谢母亲的就是让我们姐妹读了书,我从小就练就了这样的本事:任她在外吵闹,我自看我的书,听都不听,不然又能如何?我更感谢那些读过的书,让我终有力量有觉知从母亲阴暗的牢笼里冲开一条血路突围出去。
现在看她渐渐老去,依然陷在自我不肯解脱的愤激里,象一个十世不得托生的冤魂,油盐不进,爱恨难医,愣生生要把幸福的日子过成地狱,还要把她身边的人都拖下去,真是可怜又可恨。
两个姐姐除了送吃送穿,都懒得接近她,说见了她心情不好,弟妹都忙,除了不得已送孩子不多露面,我为了老父一个人承受她的负能量太过难为,不时去了坐坐,耐心听她絮叨些陈谷子烂芝麻,只想让她心情好一点,谁知不到十分钟,她必要转过话头到父亲身上,数落父亲种种不是,言辞刻薄难听,而且一旦起头,截都截不住,她说别的任她如何歪曲我都忍得,唯她对老父诋毁我无法卒听,而且终要将早已被她磨得棱角全无的八十岁老父说得怒发冲冠揭竿而起,她才罢休,是以我也不敢多去了。
那个家,成了一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弟弟是男孩子,最得母亲的宠,可是他很小就喜欢留宿在外,等到有了房,他赶紧搬了出去,不能说弟弟不孝,他大宗给母亲买东西,可是他见了母亲,也只想退避三舍。
唯有八十岁的老父,躲不开、忍不住、让不起,真正难为,有时可怜父亲,可是没有办法,犹是如此,母亲还要骂我们见钱眼开,说是父亲挣钱,我们都是望着父亲的钱呢!
有时候,我觉得母亲象一个巨大的黑洞,她要吸干了周围的光和热,离她近了就象陷在泥淖里,黑暗、粘滞、沉沦、不得脱身。
2.
在外吃过饭,到大姐家去稍作歇息。她的小孙子两岁,极聪明,却也罕见的淘气、闹腾、急迫,而且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浮躁之气,我都特别奇怪孩子怎么这样呢?
他在里面专心玩着,弟媳带了孩子要离开,跟我们打招呼,他都不抬头,却不失礼节地说:“舅奶奶拜拜,小姑拜拜!”我以为是在里面的二姐提醒,进去一看,才发现二姐早在椅子上打起盹来,小家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逗得我哈哈大笑,不由坐在地垫上跟他玩起来,我拿出一本书来,说:“睿睿给姨奶奶讲个故事吧!”他用手打掉:“不要不要,不要这个!”这时他的妈妈过来,很急切地说:“不要跟姨奶奶这么说话,给姨奶奶讲一个!”而我则不疾不徐地说:“那睿睿不喜欢讲这个,你选个喜欢的给姨奶奶讲一个好不好?”于是他从书筐里翻了几本,终于找到自己喜欢的一本,打开咿哩哇啦给我讲了一通,在我的引导下,他逐渐慢下来,也比方才安静了许多,给我讲了好几本绘本,他妈妈过来说了几句什么,他就把一摞卡片呼啦得哪儿都是,妈妈忍不住地吵他,他却泄愤似的,更急更快更用力了。我用安静的声音说:“睿睿会自己收起来的,对吗?”他看了我一眼,停下来了。
我出来对他妈妈说:“不要那么急赤白脸嚷着跟他说话,你说话的腔调要有让孩子安静下来的力量,你自己都不淡定,怎么能让孩子淡定下来呢?”
大姐大概因为以前当老师,十分负责,性子又急,只怕学生学不会,经常跟学生喊得声嘶力竭,回家对自己的孩子早已没有了一丝耐心,动不动就用嚷的。
我常说她都老了还这么不淡定,可是她积习难改。现在才发现他们家每个人都是一身躁气,按捺不住自己,所以一个女主人对自己的家庭氛围影响太重要了,我终于找到了孩子安静不下来的症结所在。
3.
中国的造字很有意味,“安”字是屋子里有女人,真是智慧的觉察。中国男子虽然大男子主义严重,但一个家真正的灵魂却是女主人!
记得女儿小时候,要出几天差,我提前给女儿搭好了每天上幼儿园的衣服,一套一套地摞在床头,谁知天气陡变,爸爸立刻措手不及,手忙脚乱起来,打了数回电话,问这问那,才给女儿找到要穿的衣服,恰好我又遇上有事耽搁,晚回了两天,等我回来,看到篷头垢面、胡乱穿搭的女儿大吃一惊,平时我把女儿收拾得干净漂亮,一丝不苟,每天都穿得象个小公主,同样的衣服,给爸爸一穿搭,简直就象前段微信里流传的那个对比图:小孩在城里跟爸爸妈妈是一个样子,回乡下跟爷爷奶奶待一段,都土得认不出来了!
我抱着女儿又气又心疼,这才一周多,女儿就成了这样,难怪都说“有妈的孩子象块宝,没妈的孩子象根草”呢!连孩子带屋子,一顿收拾洗涮。
后来公司改革,我得随着调动,可是爸爸不肯去,他怕环境的变化,要么把女儿留给他,一想到这次的经历,我就无法放心;要么自己带着女儿去省城,但两三年之内,我根本无暇照顾女儿。那时候女儿有个同学,经常来我家,来了又总不肯走,晚上女儿要睡觉了,找不到人来接她,弄得我非常狼狈,也觉得孩子好可怜,总留她吃饭。她的衣服总是脏兮兮的,她的母亲总夸女儿干净,后来才发现她一周给女儿换一次衣服,而我的女儿每天换,有时脏了一天换两三次,我连心里想想女儿也成了那样头发打绺,黑眉乌眼,成天没着没落的样子,就忍不住眼里噙满了泪水。最后一狠心,决定自己调动,留下来让女儿在双亲身边无忧长大。
前年在北京,到了后来,每次回来,爸爸到车站去接,几乎在车站就吵起来,平时不是事的事都成了大事,有一回车晚点几分钟,他生气抱怨说不完地说,车晚点也不是我能控制的,直觉他就是在找茬儿,说话简直不可理喻,一点鸡毛蒜皮的事都值得他叨叨半天,本来在外面待了那么久,也很辛苦,我从不诉苦,他倒没完没了地絮叨,忍无可忍之余,便是大吵。年底回来一段发现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我才意识到,爸爸是那种保守又恋家的人,如果不是特别必要,他很少在外留连,也不喜呼朋引伴吃喝玩乐,那我不在的家,就是个四壁架着个顶盖的空心壳子,他觉得寂寞冰冷无趣,可是又不会表达,就成了控制不住的唠叨和怒气。
待我辞职回来,决定什么也不做了,却更加忙碌起来,成天写写画画不亦乐乎,有时干得性起,他回来了还不曾做饭,只要我笑嘻嘻地迎上去,说:“唉呀,坏了坏了,老公回来了,还没做饭呢!”他就很高兴,不苟言笑的他居然学会了开玩笑:“我媳妇是干大事的,咱家等着你的字卖大钱啊!”于是一起做饭聊天,到了晚上,他看球赛,我在打字,并无多话,可是看得出他对这样的生活感到满足,心里安泰。
不独男主外女主内的中国如此,世界范围内大抵都是这样:在《飘》里,写到思嘉的父亲“杰拉尔德·奥哈拉……喜欢设想,只要自己大喊大叫地发号施令,谁都会战战兢兢地服从呢。他从来不曾想到过,在这个农场里人人都服从的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太太爱伦的柔和的声音。”爱伦去世以后,杰拉尔德的精神垮掉了。
《荆棘鸟》中的菲奥娜、《牛虻世家》中的比阿特丽丝都是看起来善良柔弱的女性,却是一个家庭最坚韧的灵魂!
我的大学舍友,经常晒她美女女儿的靓照,看得出她的女儿是个多么活泼开朗快乐的姑娘,这真让我羡慕又惭愧,她的女儿真有福气,女儿小时候,我对女儿多么严厉挑剔啊,而且无知无觉,多年以后才知道反思,悔之晚矣!
女主人的气场,决定了一个家的格调,是欢乐的、温暖的、开明的、文艺的还是冰冷的、阴暗的、沉闷的……也决定了一个家是正能量满满还是负能量爆棚,所以女主人们一定要当心了!
愿天下所有的女主人都欣然自足,温暖从容,让家里四季长春,和风骀荡,花开蝶闹,生机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