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逃避和忘记的一切,时间越长就会越靠近我,我想我等不到被原谅的时候。
“霸凌”这个词在最近的网络上反复地出现,许多暴力的视频不停地出现在我们面前。看着本应该稚气满满的脸充满了戾气,毫不手软地向自己的同龄人施加暴行,令人血液凝结,头皮发麻。我也大肆批评过这些残忍的学生,痛恨没有管束能力的家长,批评是非不分的老师。
但是这些都没完,我见识了另一种沉默的校园霸凌——精神霸凌,发现自己曾经也是一个放在如今的网络上也会被唾弃得体无完肤的霸凌者。
在孩子的世界里,有人和我玩儿是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每个人都经历过八九十岁的时候,都知道那会儿自我意识开始像疯长的杂草一样,迫切地需要得到家人、朋友、老师的认可,而在体制化的教学制度里,得到认可的唯一办法就是要学习成绩好。如果成绩差,被分到“差生”的行列,不仅在家被责骂,连在学校也被同学嫌弃,成长的意识被兜头浇下一壶开水,疼痛而惨烈。
那时候的我,有几分小聪明,揣摩人心也有一套,知道学习成绩好这件事可以给我带来很多好处,于是在考试上面卯足了劲。我像一个屁股最红的猴子一样,在同学中间保持着骄傲的姿态,并且利用老师的宽容开始拉帮结派。有了自己的小团队以后,做的第一件愚蠢的事情就是孤立别人,尤其是在我眼里成绩又差,在家又是爹不疼娘不爱的人。琴很不幸成为我第一个也是最持久的孤立对象。
她的家境并不差,但是有一对重男轻女又极度抠门的爸妈。刚上学前班的时候,她是一个十分暴躁的人,说话又快又大声,爱吵架,爱武力。因为琴在家总是被支使着去干活的那个,不管是扫地还是在我们小孩子看来很辛苦的砍柴,她都要做。做不好要挨打,做了不去跟弟弟妹妹抢吃的要挨饿,身上总是密密麻麻的指甲盖印儿和藤条印儿。你们会觉得这样的孩子肯定会得到同情,得到同学们的帮助吗?不,那时候的我们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孤立她,用恶毒的话去攻击她带着补丁的衣服,讽刺她不及格的成绩,在她经过身边的时候像躲瘟疫一样远离她。琴刚开始的时候茫然又受伤,以为是自己太凶了不被受欢迎,于是开始变得谦卑,变得低声下气。但是琴的改变只让我感到了索然无味,我联合班里所有的女生开始漠视她——玩游戏的时候从不让她参与,分组做作业的时候从不给她分配任务,放学的时候从不和她并排走。
我总能回想起那个一个人做在操场边,一个人撑着伞走,一个人挠头写作业的背影,孤独里带着自暴自弃,比被痛打了一顿还要悲伤的气氛浓浓地笼罩在她身上。
我和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她不曾伤害我,也不曾威胁到我的“地位”。但是她的“差劲”和不被重视却给了我一种病态的自豪感,通过这个低到尘埃里的姑娘我能清楚地把自己的优势展示给别人看,我能给别的同学显示自己是多么“厉害”的一个人。我也曾经害怕过老师和家长的责罚,尤其是有一次,终于有一个年级大的姐姐邀请琴一起参加课间游戏,她开心到不行,在整个操场上活跃地奔跑,给学姐捡球运球。我像被拔了毛的孔雀,“威严”受到了伤害,于是把鞋子脱下来,压在琴的鞋子下面,上课铃响后,大家都跑去穿上鞋子回教室上课,我故意大声地拎起琴的鞋子,大声地说:“这是谁的臭鞋啊?都把我的鞋子压脏了!”并狠狠地把鞋子甩了出去。琴愣住了,她开始有点儿怕地看我,但是可能明白了我眼神里的那种得意,脸色慢慢涨红,愤怒地喊道:“你给我捡回来!那是我爸给我买的新鞋!”哈,我看到别人回头看发生了什么,恶狠狠地说:“就是不捡,谁让你弄脏了我的鞋,你要么自己捡回来,要么不穿啊!”说完就和别人手挽手回教室了。后来琴上课上到一半才走到教室,脚上没有穿鞋,被老师罚站在走廊上。放学的时候我隐隐感到不安,她没有把鞋子捡回来,光着脚走回去,我想起她家那两个凶巴巴的爸妈忽然有点儿害怕,也担心被老师知道了,但是低头这种事情又是绝对做不出来的……快天黑的时候,琴的爸爸开着摩托车载着她路过我家门口,是从学校的方向回来的,他爸爸的骂声隐隐传到我耳朵里:新买的鞋弄不见了,撒谎,回去打死你。琴小小的身体缩在后座上一动不动,我呼了一口气,原来没有人相信她,第二天我还是一个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孤独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许多人长大之后才感觉到。但是对于被精神霸凌的琴来说,这种没有朋友,不被家人认可,也没有老师关心的痛苦,在童年的时候就已经尝够了。一旦是非被“成绩”或者“成就”界定的时候,就会有非常可怕的局面出现,底层的人得不到尊重,歧视让人喘不过气,沮丧和自暴自弃便成了前行的负担,想要有所进步就变得更加难,于是只能继续承受这些“优秀人士”的霸凌。
琴早早地结束了学业,如今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妈了,和同学聚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乐呵呵的,看不出之被欺负的痕迹了。但是我总在想:如果能够在成长的时候得到足够的尊重,她会不会又有另一番的人生?沉默的霸凌于琴而言是童年的阴影,于我而言是挥着不去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