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撩人

花事撩人


早晨六点的音乐广场还是一枚休止符,静悄悄的。

两排樱花树整齐地列成两队,中间笔直地架着一道五线谱的金属黑栅栏,道路北端是一个小型的三角帆水上表演台。

有声音在我耳朵上空响起,那是一架小小的银色航拍器,它第一个开始作业。

陆续有人过来。大都是摄影家的模样,而且全是男性。

樱花开了有几天,红色的花瓣渐渐褪白,花蕊残红,远望就是有生命的雪。雪下有五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在嬉笑,娴熟地摆着要入镜的姿态。一个三十来岁的穿着白色风衣的女子,正在指挥她四五岁的穿着大红羽绒衣的女儿,从樱花树下跑到她的手机里去。

女人如花。男人是鉴赏花的专家。

其实,这里的樱花比樱花公园里的要少许多,但是意境不错。也确实:整齐,干净,没有其它花色的冲突,兼有音乐的符号在引领,花能入心。甚至叶片也能入心。有一个摄影家对着某张小樱叶拍了足足有十分钟。

摄影家的作品是要入选艺术手册的。

我和樱花的合影,只能做一个到此一游的证明。

到源东看桃花,那是截然不同的气象。

花到处都是,粉色撒满山野;人到处都是,取个唯美的背景都很难。真有这么好看么?桃花也会吃惊于自己的娇艳吗?从山下到山顶,一直有人过来赏花。赏花客或肥或瘦或高或矮或俗或雅,从他们的表情里,都可以看到惬意的内心。有俏丽的女子还披了一些道具,像那《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里的演员饰物,站在路侧,供人合影。自然有男士疯狂扑过去的。也有不幸的小孩子,被别有用心的大人逼迫着背诵《桃花源记》的。更多的该是情人。花,是煽情寄情之物,总有人愿意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难怪桃花开得如此踌躇满志,如此豪迈恣肆。

源东的桃花是施光南的,是与土地,与烟火,与希望,一起绚烂的。音乐家的肉体已经种植在这片丰饶的地方,所以桃花异常葳蕤,他的灵魂被后人雕刻成音乐符号,所以音乐广场总是那样富有意境之美。这是一个人歌咏花的故事,在人类的文化历史上,这样的故事不少,故事的结局也都很美好:花和人都有了永恒的意义。

我在羡慕花的同时,总免不了几分嫉妒。它一到春天,就开了,招蜂引蝶不算,我们这些异类也都喜欢它。

有一树梨花开得温柔娴静,很多镜头就对准了它。对面一块油菜地,更是金色灼目,弄得路人身上每一处都燥热起来,那些癫狂的女人径直就钻进菜地里去。就连被轮胎压弯的那朵不知名的蓝色小碎花,也不仅仅只有我一个人疼惜。

花不语,但整个人类世界都为它歌唱。

我在这个世界上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不仅没有多少同类为我驻足,更没有异族聆听,可见,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废话。

卑微如尘,这个词语忽然就这样撞到我心口上来。

幼时在家,基本没有话语权,上面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哥哥姐姐一大帮大人,我是饿不死的一个小蝼蚁而已。嫁做人妇,察言观色,小心谨慎,唯怕自己不能旺夫家事业。在工作岗位上,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领导指东绝不敢往西。在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面前,那更是完完全全可以忽略不计。

不过,退一步想,我也幸运,落在这些个角落里,不用担当大责任,岁月也能静好,倘若摆放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里,而我又辱没了重大的使命,那岂不是要遭遇秒秒钟被主人掐死的命运?

我也多少还是一粒知趣的尘土,主动地把自己放在了一道斜阳里。你看阳光斜斜地从窗户外边照进来,与木色地板形成一条45°角的亮丽的射线,我就在这里面载歌载舞。

我甚至看见自己因为欢乐而浑身战栗。

我就在这样温暖的阳光里,早上从音乐广场步行到燕尾洲,无人跟踪,亦无人骚扰,脚步如何不雅观更无人看见,我很喜悦于这样的自在逍遥。在一朵山茶花面前逗留了几分钟,在彩虹桥上用力橐橐橐地踩踏出两三百步,遇见杨柳,遇见沈约雕像,都一一表示我的欢乐。

继续行走,在广玉兰的芬芳里,看见公安局,想想这威严的建筑里面有一个英俊的同乡,内心就有些自豪。

又路过迎宾小区,看见小叶黄杨紫红的嫩叶像花一样盛开,想想这里还有一位热情美丽的女同学,往事就会亲切地浮现在脑海之中。

浙师大的紫荆花铺天盖地,当年教我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李大教授,还能用犀利的言辞使满堂大学生使劲鼓掌喝彩吗?

吃过午饭,去澧浦花木市场,那里成片成片的玫瑰花骄傲地朝我看过来,彩色的多肉植物也朝我骄傲地看过来,还有许许多多骄傲的花儿们,它们高举着春天的旗帜,自豪地向我宣布,它们花才是自然界的主角。

我没有任何异议,为了当好这个配角,三点半,又赶到源东,与众多的陌生人一起,承担起给桃花留影纪念的责任。

在大自然面前,人比花要逊色许多。花可以不语,并且只需短短几日,就能引得一代又一代的人类疯狂追逐。花即使没有姓名,也会获得诗人、画家和摄影师等鉴赏家们的青睐。而人却要呕心沥血,穷尽一生来忠心于他所热爱的事业,才能在某座公园里的某一块石碑上,镌刻自己那个如鲜花般芬芳的名字。

而我卑微如尘。

但转念一想,一粒微小的尘土也来自深厚的土壤,因着阳光与风飞扬在了空中,等风静止,它自然会落回地面。虽然看上去,我已经消失,但实际上却与美丽的落英一起,长眠于地底下。

不禁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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