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情人节,灰色的病房外是灰色的天——今天陪着我的前世情人的今世爸爸在医院里度过。
没牙的爷爷睡姿也是小孩,在病床上伸来蜷去,除了输液的右手和呼噜声不变吧。人家嘱咐了,爷爷这病不能感冒,暖烘烘的病房里我们给他盖好被子,他闭着眼皱着眉看也不看一把给掀走,蜷起腿仰天继续睡。
爷爷是该困了,住院前的好几个星期他都夜不沾枕,白天才断断续续睡觉。还说给他吃的是假安眠药。但是一到医院他就睡的很香。家人们背着他猜测,他是到了医院觉得安心了。
爷爷是心脏病,属于说犯病就犯病的那种,家里平时只有奶奶一个人陪他,他在家里害怕病发作起来不能及时得到治疗,所以成宿成宿的睡不着。
医院里无可奈何的开了些止咳化痰的药给吃,经过昨晚的观察,今天把爷爷从观察室推到了普通病房。
他总是睡,推的过程中我小心掌握方向,轻轻磕到门框,他睁开眼,举腰看了看我,没等我朝他解释,他又躺下去。
爷爷来到医院的安心,是用钱买来的。普通病房的床位费、护理费、药费乱七八糟,一天得一千多,观察室更甚,重症监护室就是要人命……这些,家人们是不会告诉我一个尚没从学校里脱出身来,对生活之艰辛毫无概念的女孩子的,(其实我倒超想学习这些,尤其当我发现我离开父母不可能会挂号会交费办理什么住院手续以及照顾病人的时候,我觉得二十岁的我,如果再不掌握这些,别人不会觉得我受到了父母从小到大很好的保护,连我自己都会觉得自己会变得很冷漠懒惰,有些事情打着不会的旗号就顺理成章的不考虑不做了,让给父母长辈这些“能者”去“多劳”了)我都是从爷爷的邻床病友口里得知的。
说来奇怪,爷爷的邻床病友总会是个爱说爱动姿势利落的老头,一点看不出病态,更加沉默昏沉的爷爷在旁映衬。我坐在俩病床中间,看着双耳上架着氧气吸管还都披衣而坐的俩人,一个沉默看着窗外像是要打盹儿,另一个滔滔不绝算着生病住院的账。也算是灰色的病房里有趣的景象。
爷爷是个退休工人,邻床爷爷是农民,工人报销百分之八十,农民报销百分之五十——这也是听邻床爷爷说的。他很是羡慕我爷爷,可听姑姑说, 他们的百分之五十是立马可以拿走,而我们的百分之七十多,还不知要拖到何时来!因为煤矿的不景气,现役工人的工资难发,报销也需要等待。
农民爷爷一嘴羡慕的谈起“别人家的老头”,七八十了还能一个人种着几亩地,他总想快点回家去,想多做活,少花钱,不为儿女添负担。他说,他犯病时候正在山上放羊呢,一犯病住院,再回家就把那群羊卖掉了。可他从那时开始每年都要到医院报道了,我帮他的儿子连上医院wifi时候要下载一个app,我说,出了医院不用了就删掉就可以。他说他爸每年都回来住两次,他都不用删,肯定还用的上,我们都笑了。
爷爷的皮肤皱巴巴,跟我们一比,像枯树皮,农民爷爷的脸像是石头雕的枯树皮,还得是经过一个狂放不羁抽象派艺术家雕刻而成的枯树皮。
快吃饭的时候一个爷爷指手画脚手舞足蹈的说吃这吃那,我爷爷说什么也不想吃。
我和姑姑去医院门口一个小屋里买晚饭,狭窄的小铁门里左侧是一个逼仄的小厨房,挤着一个鲁智深一般的胖厨师,脾气好的不得了,满足来打饭的各种病号家属各种需求,就像是久病成良医,久挨着医院开饭馆,各种医嘱各种饮食禁忌我猜他也懂。我们给爷爷点了菠菜面,护士说爷爷缺钠了,要给他吃蔬菜。这一碗面做出来,热气腾腾,五块还超大份,这鲁智深的厨艺就像他的脾气一样好。
喂爷爷吃饭的空,爸爸来了。爷爷生病住院,我四分心疼爷爷,六分心疼爸爸。爸爸的孝顺和稳妥,我达不到十分之一,我永远最崇拜的人,就是他。
他心急早下班,被我眼尖看见手指划破了,手指缝都是凝固的血,他躲着不让我看。我赶紧背过头去,被这么一屋子人看到因为爸爸划破手指我心疼哭了就得怪我矫情了,可是我的眼泪真的在眼眶里晃悠着。
我和姑姑姑父收拾东西回家,爸爸留在那守夜。进了电梯我又出去把我带的那本《东周列国志》给爸爸留下,让他解闷,他喜欢看书,他说带了《三国演义》忘在车里了,就留下我给他那本了。
回家饿了一天喊妈妈给开门的声音都温柔了。
见识到生活的残酷生命的脆弱,比什么鸡汤文马汤句更能让我振作,我想以前的我今天必定死去不少。小时候我想兼济天下,但越长大越发现,我只要我的父母过得好,快乐富足平安健康是好,别的谁只要是第三个人,我都无心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