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几道唯美秋词四首：莲开欲遍，一夜秋声转

“金风玉露初凉夜，秋草窗前。

浅醉闲眠。一枕江风梦不圆。

长情短恨难凭寄，枉费红笺。

试拂么弦。却恐琴心可暗传。”晏几道《采桑子·金风玉露初凉夜》

晏几道的小词如歌，如幽咽。但是有一种典雅含蓄浑厚的美。这在历代词人中是不多见的。他的词，不是妙龄女子的清新歌唱，是经历了红尘万千劫数，而飞升到天上的仙女，往事如烟，旧梦残留，每一声叹息都在弥天云雾风雨里，当它们落在你的眉间脸上，你会觉得那温柔悲伤的凉意，可是当你想拾掇起来的时候，它们已经化去，如同仙女缥缈的衣带。

一个有故事的人，却将故事沉埋，只化作诗词的美和旋律，却又经久不散。

比如这首早秋的词，只需要你听。

那金风玉露早秋的夜呀，谁在秋草摇曳的小窗前。

谁在秋草摇曳的窗前，半醉半眠。

那梦里有浩瀚的江风，谁在船头张望，只是渡不尽茫茫烟水。

那期待的相会，如同蝴蝶的翅膀，飞不过沧海，只是一场幽梦难圆。

多少情长恨短，无法寄去，只是浪费了一封又一封的书信，相思字满，横陈案上。

起身去怀抱琵琶，却又惘然，那就算用心寄托的相思，可否真的被你听到？

这是一首别离怀人的美词，天上是金风玉露，传说的牛女佳期。而这个女子却困在毫无音讯地等待盼望里。所牵挂的爱人去往云水之间，行踪不定，书信难达。

连书信都寄不到的地方，所有的相思空自辗转。就算是弹奏最深情的情歌，他听得见吗？

这中间有一种游移不定的悲伤，那就是这个女子，到底是思妇，还是被刻意抛弃的爱人？

如果是后一种，那是一种深深的无望的悲凉。看着自己缠绵的牵挂和爱火，独自燃烧熄灭。

我说过晏几道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他是宋朝的贾宝玉，父亲名相晏殊，虎父无犬子，父子二人都才华横溢，少年时的晏殊更是春风得意，富贵公子，且比宝玉有才华，十四岁荣登进士。

然而随着父亲在他17岁谢世，繁华流散，晏几道的生活从天上堕入地下，家境败落，虽然进士出身，但是炎凉骤变，落魄到只能为养家糊口接受清苦的小官职。其间受到的炎凉冷遇，家人流散，给了他深深的刺激。他仍旧保有难得的贵族书香门第的高华气质，但是离愁别恨，已经深深缭绕在悲怆的心间。

他是用最典雅的句子，来抒写最不堪的心情。就像是一杯上等咖啡，那核心就是苦。

其实多读几遍，这中间最深沉的句子，是一枕江风梦未圆。富贵之时，车马行止如履平地，而败落之时，困守愁城，咫尺天涯，也许连书信的用度和资格都没有。

从富贵到贫寒，多情的晏几道，大抵也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的感觉。他的无力，也让所有期待他的人，深深无力。

但是晏几道的华美，是微笑的，微笑带泪的承受。

“团扇初随碧簟收，

画檐归燕尚迟留。

靥朱眉翠喜清秋。

风意未应迷狭路，

灯痕犹自记高楼。

露花烟叶与人愁。”晏几道《浣溪沙》

这是写的 早秋的庭院美景，晏几道家境虽然败落，但是还是有住宅和庭院的，虽然维持这些需要他努力去经营。

从富贵到落魄，旧日庭院很难有朱门豪华的气象，但是半旧的庭院，温润的家人，仍旧使得每个节气和季节，都有小小的欢喜快乐。这种娴雅的富贵气质，并非因为家道中落而忽然崩塌流散，反而如秋烟秋雨，给破败的家庭蒙上一层华丽。

换季了，团扇和席子按部就班收了起来，那檐头的燕子，恋着故园和巢穴，久久不肯南归。

这是风露清爽的白露秋分节气。

家人在凉爽里应节，打着红粉，画着眉翠，笑盈盈迎接着清秋。

那柔和的西风阵阵吹来，庭院的路上依旧来来往往，衣香鬓影。

那灯点在高楼之上，只是总觉得有所惆怅，因为终究该来的亲眷中，肯定还少了重要的人。

是谁呢？

晏几道这里没有明写。在一片温柔淡雅的热闹中，他知道有些人永远离开不再能归来。是心中的恋人？还是曾经家里的歌舞女子？参见《红楼梦》富贵人家的内眷奴仆和亲戚。

但显然今时不同往日。还好这首诗没有流露出悼亡那种沉痛的悲伤。也许是曾经热闹相聚留下美好印象的人风流云散了吧。

所以“露花烟月与人愁。”那是他，哪位萦绕在心的女子呢。

“莲开欲遍，一夜秋声转。

残绿断红香片片，长是西风堪怨。

莫愁家住溪边，采莲心事年年。

谁管水流花谢，月明昨夜兰船。”晏几道《清平乐·莲开欲遍》

这是一首赏莲诗。那早秋莲花盛期，呈现蓬勃开放的美态，仿佛还准备有更大的爆发，开遍层层荷叶的池塘，让人期待。

结果一夜之间，狂风暴雨，秋来狂飙，进入了凉秋天气。

这里的莲开欲遍，绚烂紧致，让人欣喜，然而转笔却是凋零。

满池荷花，一夜风雨，荷叶东倒西歪，荷花瓣雨打风吹，到处是落红片片。

叫人如何不埋怨这早不来迟不来的秋风。真是狂暴啊。

那莫愁女，名字叫作莫愁，年年采莲花，必定是有所寄托。

无论采莲南塘秋，还是涉江采芙蓉，都是希望采到最美的莲花，献给最心爱的人，拥有最饱满的爱情。这美丽的期望一场风雨落空。

是，没有人爱惜这落花流水，都只要花好看，人月圆，所以人们记得的是采莲盛景，谁来安慰这一池落魄荷花，一腔心事付流水的莫愁呢？

这首诗骨子很辛辣很悲凉。

莲欲开遍，对照水流花谢，莫愁望花对照昨夜欢愉。昨天山盟海誓，一转眼，花谢人散，都是过往浮云，无论与世事还是与人情。大约爱情也是如此吧，红颜不在，翻脸比书还快。

晏几道的讽刺，在“谁管水流花谢”里。想当初十四岁少年进士，那是多少人阿谀奉承，一转眼落魄，墙倒众人推，都成反讽。

正是如此，晏几道在落魄的生活中分外关心比他还不堪的女性的生活和命运，写下来无数关于底层歌女的诗词。虽然很多人认为香艳，但本质上是对命运漂泊者的同情。

“湖上西风，露花啼处秋香老。

谢家春草，唱得清商好。

笑倚兰舟，转尽新声了。

烟波渺，暮云稀少，

一点凉蟾小。”晏几道《点绛唇》

晏几道正是经历了从富贵到落魄的生活经验，分外同情那些歌舞的女郎。

又是一年秋风起，白露微凉，秋花渐老，但是达官贵人自有游玩处。

他们秋湖画舫，阳光明丽，邀约歌女助兴，唱得是秋草如春，王孙公子的闲情逸致。

那歌女靠在船边，那笑声也带着不让人察觉的勉强吧，既然大家要听新歌新曲，那就唱呗，不是歌女不知惆怅，实在是客人轻狂多金。

但背景却是秋天真正的清冷和寒凉。那烟波里，天上暮云，一点小小圆月挂在天上。

王孙公子是看不见的，看见的是歌女，一半湖水，一半火焰，一半秋冷，一半别人似醉如狂的喧嚣。

还有一个人看得见这秋凉，知道这秋凉滋味，那就是晏几道。

一首小词，写尽歌女强装笑颜的悲辛。几家欢喜，一人愁。她的月圆是那样清冷，遥远和悲哀。

实际遇到蠢笨听歌的人，这首小词不但不解深意，或者还会大声叫好。因为里面又是笑，又是新，又是好，好助人酒兴也！

这就是晏几道小词的魅力，看一遍，听一遍，觉得音韵动人，流畅清丽，多看几遍，才发现，要表达的和展现的呈现两种极端。

再往下读，半夜里会忽然勾起你的泪水，是华丽也是苍凉。写的是情，同样是无奈的命运和人生。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