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海真的不懂爱吗?

1

在小孩子的的眼里,这世界只有两类人,要么是好人,要么是坏蛋。无论是听故事,看电影电视,总得分出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蛋。而且会很执著地认为,好人永远是好人,坏蛋生下来就得是坏蛋。要是看到一个好人在后面变成了坏人,便极度地不爽:好人怎么会变成坏蛋呢?一定是坏蛋从小便装成个好人,蒙蔽了大家的双眼。于是,又愤愤然起来,恨自己开始怎么就看不出来坏蛋的伪装呢。

要是看到八路军枪毙了汉奸、伪军或鬼子兵时,就会欢呼雀跃,忘乎所以。玩游戏时,也喜欢演些八路军枪毙鬼子的游戏,每次鬼子必然得被八路军枪毙掉,那个感觉简直爽极了,仿佛自己真的成了战场上的英雄。

法海:《新白娘子传奇》剧照

《白蛇传》里的法海,就是这样一个大坏蛋。人家白娘子和许仙一家过得好好的,法海非得想方设法把白娘子抓起来,关在雷峰塔下,让许仙一家不能团聚,可怜的许仕林没了妈妈,着实可恶。白娘子虽然是蛇,但她修炼了一千多年,已经褪去蛇身,成了人形,而且长得又漂亮,对许仙还那么好。小孩子虽然害怕蛇,但还会执着地认为她一定是个好人,即便是蛇也一定是条好蛇,就算水漫金山时淹死了不少人也不觉得白娘子哪里不好,反倒更加恨起法海来。可是,好人怎么可以被坏蛋抓住呢?好在故事的结局还是圆满的,白娘子最后走出了雷峰塔,一家人终得团圆。

后来,上中学时,语文课本里有一篇鲁迅先生的文章《论雷峰塔的倒掉》。鲁迅小时候也常听他的祖母给他讲白蛇的故事,也像绝大多数的小孩子一样同情白娘子,痛恨法海。雷峰塔倒了,鲁迅先生倍感高兴。虽然雷峰塔下并没有真的关了白娘子,但雷峰塔的倒掉,还是人心所向啊。

分析作者的思想意图一直是学习语文重要的部分,鲁迅先生的文章更得重点分析。鲁迅是一位反封建的斗士,自然这篇文章也被赋予了反封建的标签:法海是吃人的封建势力代表,白娘子是勇于追求幸福的革命者,而许仙则是介于两者之间的动摇派。雷峰塔的倒掉,象征着封建势力被革命者打倒并埋葬。就像后来的日本鬼子被我们赶跑了,蒋家王朝也被我们推翻了,我们终于建立了属于我们自己的,人民当家做主的国家。

《新白娘子传奇》剧照

当赵雅芝主演的《新白娘子传奇》播出的时候,我已经上了大学。这部电视剧在当时绝对是风靡全中国,就像当年周润发主演的《上海滩》和后来琼瑶阿姨的《还珠格格》一样,成了假期必播的电视剧,人人都能哼上两句《千年等一回》的歌词。

法海在电视剧里依然是个反面形象,也许这很符合劳动人民最朴素的思想吧。

法海一直不遗余力地想拆散许仙和白娘子,难道是他们前生的孽缘所致还是像龚琳娜歌曲《法海你不懂爱》里法海不懂爱的原因吗?

2

《白蛇传》的传说,早期较有影响力的当属冯梦龙所著《警世通言》里的那篇《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了。故事里,法海是一位得道高僧,世外高人。而白娘子则自称先夫已逝,借还伞时勾引许宣(那时许仙还不叫许仙)成婚,并赠给许宣许多财物,结果这些都是官府失窃财物,导致许宣因此发配镇江。许宣在镇江遇到法海,法海告知他他娘子是蛇妖,白娘子以全城人性命相威胁法海交出许宣,于是法海和许宣联手把白娘子镇于雷峰塔下。

法海大和尚甫一出场便是一个高大上的正面典型,一个救人于水火之中的英雄形象。法海的出现就是为了拯救许仙,度他摆脱妖魔的纠缠与诱惑。

但不知后来怎地,世人都与许仙一样,也爱上了白娘子。爱江山更爱美人,长得漂亮自然招人怜爱。于是,白娘子的形象在不断地演绎中变得愈加光彩亮丽。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拔高了白娘子,自然就得贬低法海。于是,法海的地位一落千丈,从一个得道高僧变成了一个封建势力的代表,以破坏他人的爱情和婚姻为荣,锱铢必报的小人。所谓墙倒众人推,痛打落水狗说的大概便是如此吧。法海最后也不得不被人民群众贬为癞蛤蟆精,钻进螃蟹壳里,永世不得翻身。

在后期流传的众多版本中,法海的结局总是很不好的。但《新白娘子传奇》却改成了一个非常圆满的结局:法海与白素贞、小青、许仙冰释前嫌,功德圆满,共同升入天界成仙。

但无论如何演绎,几个主要的故事情节都是少不了的,比如许仙救白蛇、白蛇报恩、水漫金山、被镇雷峰塔等。

《新白娘子传奇》剧照

法海为什么总是和白素贞过不去呢?

因为白素贞是修炼千年的蛇妖,而许仙则是人。唐僧说,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法海则固执地认为,人是人,妖是妖,人妖殊途,人和妖永远不能结为夫妻。我们看过许多鬼狐爱书生的志怪小说,人和鬼、妖多不会有什么好的结局。

在中国的神话体系中,妖、人、仙是三个截然不同的层级,一级比一级高。虽说层级可以经过修炼跨越(即便是孙悟空,最初也是被定性为妖的),但从妖到人或仙的跨越并不是简单的跨越,即使修炼数千年有了人形,但元身还在,并没有褪去妖的本质。一碗雄黄酒便使白娘子现了原形,吓死了许仙。所以,白娘子仍然是妖。作为秩序的维护者,在法海看来,无论白素贞多么爱许仙(不管是为了报恩还是真爱),他们都不可以在一起。

法海和白素贞之间的矛盾,源于他们的立场不同,价值观自然不同。法海那么执着地收妖,一如白素贞那么执着地爱着许仙。白素贞的爱没有错,法海也有自己的追求和信仰。白素贞可以为了许仙舍弃一切,甚至不惜牺牲众多百姓的性命来水漫金山,犯下天条。她为爱昏了头脑,连天庭都看不下去了,派来了天兵天将。如果简单地以好人坏人来区分,这时的白素贞还算好人吗?是许仙重要还是黎民苍生重要?如果说法海是坏人,那么天庭是否也是帮凶呢?

自古捉妖都是道士的活,为什么法海这个和尚却要多管闲事,不遗余力地要捉住白素贞,将其镇在雷峰塔下呢?那么多道士捉妖的故事,似乎捉住的没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妖怪,尽是些小妖怪,画个符念个咒啊的就能捉住。真正厉害的妖还得靠佛来捉。比如,西游记里的孙悟空,在天庭看来,他就是个妖嘛,但一帮子神仙领着天兵天将也没有打过他,最后还是请来了佛祖如来,才将他压在五行山下。天庭赋予了法海捉妖的工作,他便尽职尽责的去完成。这也从侧面说明了白素贞不是一般的妖。

3

传说中,法海是金山寺的住持,而金山寺不在杭州却在镇江。一次,在游览金山寺时看到有个法海洞,里面供奉着一个叫法海的和尚。这个法海和《白蛇传》中的法海有什么关系呢?

这里的法海的确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是一位很有成就的高僧。他本是唐代一品大臣宰相裴休的儿子裴文德,俗名裴头陀。裴文德刚出生便天资聪颖、记忆力超群,后博览群书、才学优异,年纪轻轻就中了状元,皇帝封他为翰林,结结实实地一个学霸呀。但裴休不希望儿子少年得志,于是亲自送他入佛门出家,后被赐号“法海”。时金山寺破败不堪,法海决心修复山寺,于是身居山洞,开山种田,精研佛理。经过多年苦心经营,终于创建了规模宏伟,别具一格的金山寺,他则被奉为金山寺的“开山裴祖”。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像法海这样的得道高僧,从来只会做善事,怎么可能去拆散别人的婚姻和家庭呢。如果非要把两个法海扯在一起,大概只有这件事了:法海初来金山寺时,寺庙里杂草丛生,半山崖有一条白蟒蛇经常出来伤人,致使百姓不敢上山烧香。法海禅师于是降伏了白蟒,将它赶入江中而不再害人。就这样,白蛇和法海便结了冤家,这条白蟒经过修炼之后回到人间,就有了《白蛇传》里法海捉妖的故事。

断桥

金山寺的法海、西湖边的雷峰塔、白蛇以及这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和事,到底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呢?只能说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故事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演绎,已经变得非常的丰满了,仿佛成了真实的存在。每一个到杭州西湖的游客,总要到断桥上站站,试图在拥挤的人群中找到美丽的白娘子。

4

传说中的法海,总是在试图拆散白娘子和许仙的婚姻。因此,法海便成了专门拆散别人婚姻的人的代名词。

我小的时候,村里有一家卖香油的,他每天挑着担子走村串户地去卖他自己磨的香油。这人有个特殊的爱好,喜欢给人扒媒。“扒媒”是我们那里的方言,一般是指男女双方提亲至结婚前这段时间,通过各种途径故意歪曲贬低某一方,来达到另一方主动解除婚约的行为。这和《白蛇传》里法海的行为差不多。据说他成功地扒掉了几十桩媒,因此,我们都背地里喊他“法海”。至于他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癖好,实在是不得而知。能促成一桩婚姻也是件积德的善行,与自家毫无关系,非要拆散人家的婚姻,真是不可理解,难道这很有成就感吗?

佛家讲究因果报应,果然,在他儿子到了该娶媳妇的年纪,婚事变得艰难起来。鉴于他的这种癖好,再加上他家的条件在农村并不算好,了解情况的女方家都不愿意把女儿嫁过来。千难万难,最后总算是娶到了媳妇,了却了他的一块心病。自那以后,他幡然悔悟,不再去扒人家的媒了,但我们依然叫他“法海”,不过前面加了个“老”字,因为他的确老了。

5

妖、人和仙这是三个不同的阶层,不同阶层间的通婚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民间传说中的董永和七仙女、牛郎和织女就是典型的代表。人和仙通婚,这在仙界是绝对要禁止的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所以,在事件发生后,天庭主动做起了法海,一定要拆散他们。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那宽阔的银河,阻隔了牛郎和织女相见的步伐,好在善良的喜鹊们不忍夫妻分离,每年七月初七的夜晚都要搭一座桥,让他们鹊桥相会,彼此倾诉衷肠,以解相思之苦。

在我们人类社会,也有着诸多不同的阶层和等级。婚姻,一直讲究的是门当户对。而所谓的门当户对,其实就是男女双方必须处在相同的阶层才有利于婚姻的稳固。不同的阶层不是不可以通婚,但大多比较艰难,而且婚后往往可能会矛盾重重,十分不利于婚姻的稳定与长久。这时,一般较高阶层的一方父母会主动担起法海的角色,苦口婆心地要拆散他们的爱情,所谓的棒打鸳鸯,劳燕分飞。

是法海不懂爱,还是这些做父母的不懂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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