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雨1

      很少有人能够从那里出来,能够从那里出来的都不是人。

      练武这件事确实是需要从小培养,年纪越小,心思越纯,没有杂念,反而更易成才。

      我不知道我的年纪,但我知道我是那年走出去的人中看起来最小的一个。

      被指派给他,也是因为老爷说我心无杂念,足够胜任所有使命,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那应该是一年的冬至,白日里飘了一整天的鹅毛大雪,即便到了深夜还零零星星的可以看到白色的雪花飘落下来,在月光的承托下穆府的大门显得格外的明亮。

      我便是在那日深夜进的穆府。

      进入府中大门的右手边,是一条隐秘在幽静竹林中的小路,虽七拐八拐但因为没有岔路,倒也是好认。前面带路的是穆府的大管家:“姑娘这是分了个好差事,穆公子脾气极好,当他的暗卫这些年看来是没什么危险。”

      大管家的话我没有言语,不是不想,是不知怎么作答。

      从记事时在那里,就知道必须要练武,轻功、杀人、制毒一样不落,所有人都是卯足了劲去学习,不是因为不努力会受到惩罚,而是因为不努力会丢掉性命。

      做暗卫的,异常惜命,倘若不是认定的人,是不会轻易舍弃生的机会。

      “大管家在穆府这些年,可曾见过善终的暗卫?”我张口问道。

      大管家干笑了两声,不再回答。

      竹林小路幽静蜿蜒,大概因为第一次来的缘故,我觉得走了异常的久。

      越是安静越能够听清楚远方的声音,似乎是哪间院子里出了什么事,人员的脚步杂乱慌张,大管家不知是没有听见还是刻意回避,并没有对此做出什么表现,依旧在前面带路。因为刚来不熟悉规矩,我没有讲话。

      越走越接近那间出事的院子,大管家似乎是听到了声音,有些慌张的一路小跑过去,我也脚下生风紧跟了过去。

      院门是敞开着的,里面的侍卫和佣人早已乱作一团。

      我看到大管家冲屋里叫了一声少爷。我知道,我日后要保护的人在那间屋里。

      我飞身进房内,却见一名年纪相仿的男子。我在那里待太久了,大概是没见过什么貌美英俊的男子,所以觉得他异常的好看,坚毅的下巴,高挺的鼻梁,双眼看向窗外透露着杀机,却让人可以看到眼遂深处所藏的温柔。

      对于我飞身进入房间,他有些敌意,他一手持剑对着我。此时我才看清楚,他的左腿上深深扎入一枚羽箭。

      “少爷”我低下头正准备告诉他我是他的暗卫,却听房梁上轻微细碎的脚步声正在向我们的位置靠近。

      我看了穆少爷一眼,翻身越过窗栏,飞上屋檐。

      被派来的杀手功夫并不高,没有几招便被我割了喉咙。

      穆老爷赶过来时,穆少爷的别院已从乱作一团恢复的井井有条。即便如此,穆老爷还是发了脾气。他去看穆少爷的伤,只是轻微的箭伤,暂无大碍。便嘱咐了穆少爷几句,准备离去。

      出门便看到跪在门前的我,我双手抱拳请罪:“是属下大意,求老爷责罚。”

      “把行凶的人带去给我。”他语气很轻,但透漏着浓浓不可侵犯的威严。

      我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对啊,是那个人行凶在先,必是要留下活口等着问讯,我却一时心急取了他的性命。

      呵,我以为拼命走出那里就可以了,却不曾想刚刚走出来就出了差错。

      在那里打斗都是你死我活,我早该预料到这外面比那里更残酷。

      穆老爷看我久久没有回答,问道:“怎么?人没有抓到?”我听不出他的语气是温和还是严厉。

      双手冒出津津冷汗:“抓到了,但已经死了。”

      穆老爷继续问道:“死了?自杀?你杀的?”

      “是……是属下杀的。”我语气有些胆怯,是的,我不想回那里了,我好不容易才走出来。可是如果办事不利不被送回那里,那我还能去哪里,会被送到黄泉路上吧,毕竟,从那里走出来的人,如果不能为穆府所用,那宁可毁之。

      毕竟,暗卫只是一件活动的工具而已。

      穆老爷叹了口气:“你还是年纪太小,不懂得如何做暗卫罢了。”

      我微微抬头以为他放过了我,却用余光看见他左手微抬指了指我的方向,很轻的一句话,不是说给我听的,似乎是在说给自己,要不是因为常年练武我是不会听清楚这句话的:“资质这么好,真是可惜了。”

      心头是一片凉,可惜?是因为马上要杀了我吗?

      是的,做暗卫是不容的一点一点的错误,哪怕就是一点错误送了自己的命不要紧,却深知自己所带来的灾难极有可能是自己都不曾想象到的。

      在那里的时候,因为一点小错而丧失性命的不在少数。而现在自己身为穆少爷的暗卫,却草草杀了一个行凶者,他为什么要袭击穆少爷?是什么人指示?倘若这次不成功还会不会有下次?下次又是什么时候?

      这些都因为他的死而无从得知。

      从我们在那里训练的第一天,就不停的被提醒,做暗卫最基本的要求是不能犯错。工具就是要好用才会有人用,倘若不好用,就要扔了换新的。

      穆府能够如此壮大不是没有原因的。

      我低头跪拜了穆老爷,准备跟随管家离开别院去领罚。

      “父亲,等等。”身后传来了嘈杂的声音,我却没想到那是和我有关:“让她留下。”

      我转头,看到那名俊美的少年在被人搀扶下抬手指着我。

      他看带领着我的管家停下脚步,然后在搀扶下走到了穆老爷的面前道:“让她留下继续当我的暗卫,她刚刚救了我。”

      穆老爷没有看我,反而有些着急的扶起了穆少爷:“你先回屋休息,我会再给你派一个更好的暗卫。”

      穆少爷又看了我一眼,他忽然间就冲我笑了,在寒冷的冬夜他的声音极为温暖,像太阳一样照在我的心里:“不,就让她留下,她练武的资质很好。”

      穆老爷有些不耐烦:“泽川,她刚刚出了疏漏,倘若下次这种疏漏是出在你身上,她就是十条命都赔不起。”

      原来他叫泽川,穆泽川。

      很好听的名字,像他的人一样让人觉得舒服。

      我忽然感觉内心好像什么东西缓缓流过,穆泽川那棱角分明的下巴和鼻尖开始变得圆润,就连目光都变得不再严厉。寒冷的冬夜里,手心忽然起了温度。我不知道这种异样的感觉的什么,后来说起给穆泽川,他才告诉我,那叫温暖。

      这是我这一生第一次感觉到温暖。

      穆老爷有些犹豫的时候,穆泽川却脸色越来越苍白。

      然后,我看到他直直的倒了下去。

      他目光离开我的一瞬间,我又感觉到了冬夜里那刺骨的寒冷,以及多个日夜里早已经习惯的黑暗与孤独。仿佛刚刚在心头缓缓流过的暖流只是一瞬间的错觉。

      可我知道,那不是错觉,那是穆泽川带给我的。

      如果想要温暖,那就待在他的身边。

墨雨


      我看见穆老爷把穆泽川抱进卧室,然后大夫们轮番为进了卧室。

      我望着房门里忙碌的身影,心中还在回味刚刚一瞬间突如其来的暖流,像伸手去探寻它,却发现心中是空荡荡的一片。我低头暗笑,果然自己的心是冰凉的。

      冬夜里的雪越飘越大,我站在雪地里,看到雪飘落在我的鼻尖上,然后慢慢融化掉。

      我的脑海里蹦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问题,我到底是人还是工具?这个问题的可笑程度不亚于一个人问自己是男人还是女人,可是此刻的我真的对此产生了疑问。

      在那里时,我知道我是工具,不光是我,在那里的所有人都是工具。哪怕就是如今自己好不容易走出那个地方,可是依旧只能算是一件合格的足够执行任务的工具。残次品或者不够优秀的工具,很早就被淘汰了。

      有谁见过工具能够养老送终的?

      没用了便被丢了。

      可是刚刚看到穆泽川的眼神时,我忽然就感觉到了我的心原来是有感情的。

      我在雪地里站了多久我不知道,似乎是很久,又似乎是一瞬间。我听到穆老爷有些着急的声音:“把她给我叫进来。”

      然后我看到管家冲我招招手唤我进去。

      屋内并非我所想那名少年还在微笑着等我,而是双眼紧闭躺在床上。

      “你学过制毒,你来看看少爷怎么了。”管家在老爷的示意下对我说。

      我低头去检查穆泽川腿上的伤口,伤口已经有些微微发黑,他的额角与之相对应的地方也有些发黑,不仔细看确实看不出来。

      药理的知识在那里是学过很多的,穆泽川这点伤口的毒性不算大,再加之因为是腿伤,所以不足以致命。但麻烦的是,虽不足够致命,但却对神经起来长久的麻痹作用,而且这种麻痹作用不会随着毒素的分解都化解掉,它将永存体内。

      也就是说,穆泽川的双腿,再无站立可能。

      穆老爷听到后,几乎明显看到他的身形一颤。久量,他问我:“确定再无站立可能?”

      我正欲点头说是,却忽然想起曾经在那里听过的一个传言,急忙回答:“不,还有一线希望,但是要寻一个人。”

      “谁?你的药理师父吗?”穆老爷问道。

      我抬头看到他眼中的焦急,那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才会有的焦急,我回道:“不是,是神医知百草。”

      知百草的人和他的名字一样,知道百草却不利用百草,他之所以被奉为神医,除了医治了很多疑难杂症之外,更多的是因为他清楚每一种毒性的药理和相应解法的药理。

      可是想找他的人太多了,所以他不是会让人轻易找到的。

      听到这个名字的穆老爷似乎一瞬间想对我发火:“知百草?你知不知道找到他有多难?如果找不到少爷的腿这辈子都废了?”

      穆泽川的腿不能废,倒不是为了刚刚心头转瞬即逝的温暖,更是为了我自己的命。

      私自杀了前来袭击的人,我本就性命不保,被穆老爷贴上一个失败暗卫的标签,一旦穆泽川出什么事情,穆老爷一定会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我的身上。

    我不能死,我也不想死。

    我好不容易从那里走出来,不是为了死,而是为了活。

    穆泽川更像是最后一根我可以抓住的稻草:“老爷可否让属下一试?”

      穆老爷不太相信我:“你?你会?这群大夫都不会,你会?”

      我低头没有看任何大夫的表情:“大夫所学是救人的本领,而属下所学是制毒的本领。少爷身上所中之毒,其药理都是互通的。”

      是的,这世上各种毒不管多厉害多无解,可是有毒性的草药是不是凭空变出来的。制毒的复杂程度也不过就是这些草药所用的剂量,所搭配的是何种毒药。知百草之所以能够解百毒,是因为他是知百草,任何毒药只要所配草药知道了,旁的也可以慢慢试出来。

      而我在那里,早已经将着世间的所有有毒性的草药都认的足够熟悉。

      倘若不试,等着自己的就是被穆府丢弃。倘若试,尚且换得一丝生机。

      穆老爷并不相信我,可是很显然,除了我他没有办法。

      我的药理师父到达穆府的时候,他看看我,对穆老爷道:“此女已的我毕生所学,她天资聪慧,老爷不妨信一信她。”

      就这样,我到底还是留在了穆泽川的府中,成为了他的暗卫。

      只不过目前的首要任务,是除了穆泽川身上的毒。否则,我依旧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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