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月亮爬了上来,爬在我的心头上,我看着它,想着和老家的月亮有什么不同。
它似乎没有老家的圆满,它似乎没有老家的明亮。
拉开窗帘,我看到窗外马路那边一户人家的门口蹲着一个老汉,一个红点若隐若现,他许是在抽烟罢。这多像我的爷爷啊,我对自己说。以至于我禁不住站在窗后叫了一声:爷爷!那个红点好像抬高了一下,他仿是看我了。我怔然,因为我住的地方,在四楼,离他那边,得有二百米左右的距离,况是我的呢喃自语,声音小的很。自然解释来说,他绝不会听到。许是巧合吧,因为不一会,那个红点就熄灭了,那个老汉也回了屋。
想起我的爷爷,小的时候,住在他那里,那时他的身体还很健康,我尾着他,两只手抱住他的左手,后面跟着一群羊,和早上的太阳一起爬到那个土坡上。羊在吃草,爷爷在吃烟,我在吃昨天剩下半块的冰糖。
等到太阳过了我的肩膀时,爷爷就会挥一下系着红布条的竹竿,吆喝一声:家咯!我便跳起来,跑在那个领头公羊的前面,摸摸他的头,拍拍我的胸脯,意思是,我们回家了,别吃了,跟着我。就这样,走在麦田和小河边的,狭长的,却又宽广的梗道上。我在前面领军,爷爷在殿后,中间是那些唱着歌的羊儿,我们的影子正好投在涟漪的小河上面,清风徐徐,泛起的不是波浪,是我的阵阵童年。
等到我上学起,我离开了爷爷,到另一个地方,和我的父亲母亲一起生活。我与父亲稍早时候还是有话说的,但大些了,就不大说话了,说起话来,也是三言两语要结束的。我那时很怕父亲,倒不是怕他打我,实在是心理那类恐惧。那时,我很顽劣,放学后,我一般不着急回家,到处乱跑,和一群人,跑在田野里,跑在风里,跑在沟壑里,疯子一样的,浑身泥土搅和着草叶,直到身上全是混着汗水和泥土的味道,才渐渐往家里走,但这时候也有告状的时间长的,还没走的。大概说他家小孩,被我打了,或是我又偷他家桃了,或是我昨晚和几个同伙又敲他家门了。然后,我也大概知道,我要面对父亲的一顿责罚了。
不过,后来父亲除了让我领教他出色的拳脚功夫外,也教了我别的,像如何让电视机自动搜台,如何让天线有信号,如何把摔坏的收音机再修好,如何帮助别人解决一些问题。。。。。。
至于后来,村里面,凡事电视有问题的,小事不决问我,大事不决问父亲。这样我的名声才渐渐转好,许是父亲有意教我的这些。
父亲很会修东西,在我的印象里,没有什么他不会修的,不是说在家里,就算在全村里,别的人家什么东西坏了都会找他。我有时候也会跟着他一起去别的人家里修东西,在他修灯泡的时候,给他稳住他站的板凳,给他递过去那个被他粗糙的手指
磨破了橡胶皮的钳子,给他打亮那个照亮他黝黑脸庞的手电,给他。。。。。。
张爱玲在《半生缘》里面说:我们回不去了。
想着我的父亲,和我的父亲的父亲,眼睛打起转来,鼻子酸酸的,不觉流下泪来。自己出来工作,半年有余,想起每次和母亲视频聊天,父亲总是在那头远远的望我一眼,然后又把手机交还给母亲,我每次看到他,总看到他又黑了一些,也变得老了一些。
上次他送我上车时候,临走也是这样,远远的看我,站着那里,我假装没看到,背着他,不说一句话,车开的时候,挥一挥手,叫我不要吃辣的,缺钱了,对他要,不要苦着自己。我点点头。
车子将他留着身后,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那个给他稳住板凳,递给他那个破了橡胶皮的钳子,给他打亮那个手电的时候。我也回不去那个山坡,再吃那块剩下半块的冰糖。
梦醒方知梦非梦,酒醉才知我非我。
2016.8.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