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了《悉达多》，花了一个下午和一个上午，每个时间段刚好是一个章节。

很久没有分享的欲望了，然而此刻我却被一种“要说些什么”的强烈感受占据着，想要说给可能看见这段文字的人，当然，更多的，是说给我自己，我害怕记忆靠不住，尤其是感受，如果不用文字记录下来，或许很快我又忘记，好像从来没有翻开它一样。过去有这种强烈的感受，还是读完《小王子》，或者《牧羊少年之旅》，我好像越来越喜欢看这些灵性方面的书，可能是“上了年纪”的缘故，从向外求转而向内求了。

首先，我建议你读，如果你还没有读过。黑塞的文字凝练，同时极具美感，这和我读其他外国人的文字的感受是不一样。一般来说，读外国译本我常有的感受是要么作者太啰嗦，难以抓住重点，要么是重点总是被反复多次的提及，让读者觉得如同被当做小孩子一般对待。当然，书的译者一定也是了不起的，否则，难以给人优美的感受。这本小说读起来更像散文。不过，译者在后记说，他翻译的时候像是在翻译诗歌。总之，书的语言文字优美。（我读的是姜乙译本）

说说我阅读后的几点感受。或许，你未必完全认同，我也不能说我说的都是正确的，毕竟，“读后感”这种东西基于个人的学识、阅历、信念、语言表达会呈现出非常不一样的内容，或许，今天我写下的文字在未来的十年后再来看，也会一笑置之。

第一， 悉达多和乔达摩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在我看来，这是作者故意玩的一个文字游戏，毕竟，佛陀的名字就叫“乔达摩.悉达多”，而这个故事是一个叫悉达多的印度年轻人去追求真理、寻找自我，寻找成佛之路的过程。因此我更愿意理解为他们是一个人，或者说，悉达多是选择了一条与（佛陀）乔达摩不一样的成佛之路的年轻人，悉达多就是另一个佛陀，或者悉达多是佛陀的在世俗中万千分身中的一个。

第二， 悉达多和他的好友乔文达是什么关系？两个从起点一起出发的年轻人，在共同追求梦想的路上，最终因为信仰的内容不同而分道扬镳，乔文达追求的是佛法，是教义，而悉达多想要知道“佛陀是如何成为佛陀的”，他要自己去体证这个过程。两个年轻人在青年时候分开，如同现下大学毕业后的两个好友，一个人留在体制内，走一条传统的科研教学的道理；另一个人选择自己创业，找一条自己的道路，最终，他们在暮年再次相遇，乔文达这个修行一生的僧人却在悉达多这个世俗的摆渡人身上看到了“佛性”，可谓是殊途同归，甚至，悉达多看起来更加的平和、慈悲、有神采。

第三， 摆渡人瓦苏迪瓦是悉达多的朋友，也是老师。他最擅长的本领就是倾听。是他迎接还是沙门的悉达多去往世俗，又是他迎接厌倦了世俗重返追求心灵之路的悉达多。他就像一位母亲（这里请忽略性别，只是比喻）一样慈爱、接纳、包容，在全篇中最为稳定，像一棵大树的树根深深地扎根在土壤中，似乎他的存在就是“佛”本身，只是为传播友善、给与爱，渡人渡河，也渡悉达多度过生命中的坎坷。与瓦苏迪瓦相对应的是河流，河流和瓦苏迪瓦都是充满包容的，但作者用了特别的处理，瓦苏迪瓦几乎是沉默的，而河流却始终有无数的话语。

第四， 故事中的主要女性迦摩罗，她的存在代表爱情、爱欲、原始的冲动、本能、本我。当悉达多想要重新认识世界、深入世界的时候，爱情就成为了他的原初动力，成为他要从一个沙门变成商人、有钱人的理由。于是，通过迦摩罗，悉达多学习了如何在世俗中生活，学习爱情。但我其实并不想说这里他“学习爱情”，只能说这里还只是学习了“爱欲”，爱情是利他的，在这个阶段，悉达多还只是一味地索取。“本我”的特点是被满足后就会立刻升起新的渴求，又再次陷入需要被不断满足的循环往复之中，因此，悉达多最终发现自己原本是作为游戏人间的冷静观察者来体察生活，却不料从一个局外人变成了局中人，生活变得逐渐失控，自己也因为追逐金钱、欲望而令人憎恶，令自己作呕，于是他被自己的“超我”谴责，选择再次出走，去寻死，置死地而获新生。

唯独迦摩罗是这本书中令我心疼的角色，或许因为黑塞是男子，出于性别视角，迦摩罗的存在似乎只是为了悉达多在某个阶段获得新知的需要，她迎他进来，教给他生活和爱情，而后在他感到厌恶的时候理解他，放他离开去追求内心的灵性需求。这里让我想到了《小王子》的狐狸。迦摩罗从来没有成为悉达多的阻碍，永远是一个无私奉献的配角，一个世俗中的妓女却又是一个精神上的圣女，黑塞似乎是要刻意营造这种冲突。

第五， 父亲和儿子，儿子和父亲。故事的开始是一个儿子离开父亲去追求真理，故事的结束也是一个儿子离开父亲去追求自己想过的生活，可谓实现了轮回和闭环。悉达多离开自己父亲的出走的时候决然，没有丝毫的不舍和留恋，儿子离开他的时候亦如此。然而，那个不舍的父亲总是隐身在每个雄心勃勃的儿子的身后，送儿子出走，也盼他归来。历尽千帆，尝遍生活的苦甜，悉达多知道儿子必将面临和自己一样的苦难和困惑，然而，父母永远没有办法通过告诫子女或是替代子女去免除子女应受的苦，人生非得他自己亲自去体验，然后才能体证大道。

最后，悉达多求索一生，做了三年沙门，又做了几年商人和情人，做了半辈子的摆渡人，还有不长时间的父亲，哪一个他才是成功的？哪一个又是幸福、快乐的？哪一个是无惧无忧、具足饱满的？

我想，世俗成功的标准、幸福的标准和灵性圆满的标准很不同，很难去评价。在现实、现世，我们如此热烈地希望是拥有爱情、财富、亲情、成就、以及追求某一种教义，在未来（如确有另一个世界），这些孜孜不倦的追求是否就立刻变得滑稽可笑了？

可是，黑塞似乎一直在通过悉达多告诉我一个道理，爱真实世界，爱真实的人类，爱真实的万物，哪怕真有虚空，有来世，你所在的生命却是唯一的、真实存在一生。

这或许和佛教的教义不符了，但，佛陀已经离开了2500余年，他如果读了《悉达多》，会认同还是反对呢？不重要了，这可能只是我此刻的一点胡乱遐思。

雨音

2024年5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