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上帝
上帝呀,我慈爱的天父!我是以诺,是你的孩子,也是你赐给我母亲的产业。你说子女是你赐给母亲的产业。
父呀,孩子的心中有好多好多话想和你说,可是我怕会说乱说错,所以把这些话写下来了。恳切地祈求你看你孩子的信,虽然我知道我的处境,我的难处,我的一切,你早已都知道了。
父呀,我在世上的爸爸去世十五年了。每一个半梦半醒的时刻,没有爸爸了,这一生都不会有爸爸了的念头吞噬整个大脑,整个人随即也被巨大的悲伤笼罩。
没有爸爸,就没有父爱。外人看起来更为直观的是,这个家失去顶梁柱了,穷了,因为没有挣钱的人了,也没有挣钱的路子了。在这个笑贫不笑娼的时代里,我们娘四个是要被外人看不起了吧。
父呀,你比谁都清楚我们家的情况,你知道这十五年来我母亲为了这个家庭,为了我们姐弟三个吃了多少苦,承受了多少煎熬。
爸爸下葬那天,母亲回到家中,环顾着她和爸爸共同生活的家,那床是他睡过的,那电视遥控器是他用过的,母亲再一次崩溃大哭,我们姐弟三个蹲在母亲旁边,哭着安慰,妈你别哭了,你还有我们三个呢。母亲哭得更为戚戚了,孩子呀,你们没有爸爸了。
后来听母亲说,她曾走在大街上,跟一棵树说话,她说,大树呀,这世上有那么多的人,可是唯独没有他了。
父呀,我母亲心里的苦在你面前哭掉了多少眼泪呢?哭过痛过之后,日子还是要继续,因为地球从不为任何一个人的消逝停止转动。感谢你让妈妈成为我们姐弟三个的妈妈,没有改嫁,没有丢下我们远走他乡,却只身一人撑起这个要散架的家。
妈妈先是在老家开小卖部,从前到后,从里到外都要她自己一个人忙碌,买货架,进货,摆货。为了多卖一些货,店门口也要被利用上。所以每天早上,先开两扇门,搬四条大板凳出去,把六扇门卸掉四扇,每两扇架在两条大板凳上,最后把货一件一件,一箱一箱的往外搬,放在门板上。晚上收摊关门时,是一切镜头的倒叙。
那几年里,母亲有累到在床上爬不起来的时候。那门板磨糙了她的手,与货一起累弯了她的背。
小卖部开了三年,但老家的消费力真的太低了,一天能卖五十块钱就已经很不错了,小卖部撑不下去只好关门了。这时候母亲去了北京,开始摆地摊了。
原本以为摆地摊只要防着城管就好,摆上才知道摆摊的人有多多,去晚了就没地方摆了。母亲只得早上四点起床去占地方。为了省钱,在小巷子深处大杂院里租了房子,巷子太窄,用不了三轮车,只好买了一辆电瓶车驼货。
小小的电瓶车每次都要驼两大包货,前面的车篮里放着母亲的水杯,塑料袋以及摆摊的床单。寒暑假我在北京帮忙时,和母亲两个人也要很费劲地才能把一包货从屋里挪到门口,再搬上车后带人的地方,我扶着防止它倒,母亲用两条绳子给它绑在车上,绑牢了,我们再回屋把另一包货抬出来,放在车前本该我母亲骑车放脚的地方。
这时母亲骑上电瓶车赶往摆摊的地方,她的脚无处安放,悬空着。我也要过去帮忙,可是电瓶车坐不下我了,我在后面走着跟过去。一路上都在想,我不在时,母亲一个人每天是怎么出去摆摊的,她一个人搬的动那包货吗?她一个人怎么把货绑在车上的呢?
那辆买了没多久的电瓶车已经累到被人误以为是二手的了。而我的母亲也在这装货,绑货,卸货,卖货的过程中,深深地老了。
父呀,生意越来越难做了,钱越来越难挣了。这是我母亲常常不自觉挂在嘴边的话。帮着母亲卖货,有顾客就会很开心,很努力的介绍,怕顾客不买走掉。没有顾客时,妈妈也不坐下来,就站在摊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看谁有可能会停下来对我们的货感兴趣,就赶紧吆喝起来,那眼神里的无助与期待,我每每想起,都是难以名状的心疼。到了有哪个人突然高喊一声 城管来了!或是看到城管的车来了,一瞬间妈妈的心被吓得如同要跳出来一般,同时又变得力大无比,那么沉的货,把铺在下面的床单的四个角一收,就兜住了所有货,赶忙往城管看不到的地方移,连拖带拽。我也一个激灵赶紧上去帮忙。
我问妈妈,我不在时她都是怎么做到的?妈妈说,就是慢一些累一些呗,都还好。只是在路边摆摊想去卫生间时比较为难,人走了就没人帮你看货了。
父呀,纵然如此,还是有被城管收走的时候。有一次被收走,舅舅出面帮忙赎货,花了两千块钱,没和我妈妈说,后来妈妈知道了,偷偷地抹眼泪,她觉得拖累亲戚了。而这些年来也没少受到亲戚们的照顾。还有一次被收走,妈妈和我说当时去赎的情景,说她特别感动弟弟懂事了,陪她一起去,还事事上前,去的时候她带上了爸爸的死亡证明,希望那些城管能看在有特殊情况,家庭实在贫困的份上,能少收一点赎金。
父呀,我这个不孝的女儿呀,听到母亲说这些,居然还会有一瞬间的难为情,觉得妈妈怎么可以如此不顾惜脸面,主动去博取别人的同情呢?可是父呀,还好,接下来只觉得心疼,心疼我这个不顾自尊心,依然要把我和弟弟,姐姐,这三个孩子顾在身后的妈妈。
所以父呀,我恳求你,求你让我妈妈身体能健康,北京的雾霾太严重了,冬天又太冷了,16年的冬天妈妈穿了三件大厚袄,在路边摆摊依然被冻得不停咳嗽。求你把喜乐赐给她,她一个人在北京时难免会孤单会想我爸爸。求你把平安的福赐给她,北京的车辆太多了,妈妈总是骑着人包铁的电瓶车出入,我真的担心,毕竟世上的爸爸是因为车祸离开我们的。我怕。
父呀,你的孩子本来不是一个贪钱的人,可是这个时代让我觉得钱很重要,现在家庭的状况让我觉得钱很重要。父呀,你的孩子远离你已经很久了,把目光转向世界也已经很久了,所以我开始觉得用钱才能解决家庭现有的一切问题了。我渴望有钱,让妈妈不再为钱着急,可以不专门在集市要罢集时去买不那么新鲜但便宜的菜,可以不再舍不得买新衣服,不用总高高兴兴地接受别人不要的衣服,不用为了我的学费禁食祷告跪在那里向你哭泣祈求,不用再为了生计劳累,身体能健康,哪里不舒服都能去医院检查。
希望弟弟和亲戚家的孩子在一起时,不再因为没有爸爸家穷而自卑,不再因为没有爸爸家穷而不好找对象,希望弟弟能永远爱说爱笑,不再眉头紧锁。爸爸走的时候他还小,十五年过去,他长大了,要做这个家庭的顶梁柱了,我才发现原来在这个家里,没有爸爸这件事,对于我们三个来说,承担的苦是不一样的。我和姐姐若是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可能就要过自己的生活了,可是弟弟,他要撑起这个家。这几年,我觉得弟弟越来越像哥哥了,常常沉默,他不笑不说话心事重重的时候,我很心疼。我知道生活的重担是会把人压得失掉一切言语和笑容的。 我渴望有钱,希望弟弟快乐。
父呀,今年的正月初四,姐姐出嫁了,从河南嫁到了安徽。妈妈是舍不得的,她怕女儿嫁远了,就不回来了。可是出于家庭的现状,出于姐姐的坚持,妈妈不能说什么。我也舍不得,可是我更希望姐姐能过的幸福,希望姐夫能待她好,希望姐姐和姐夫能彼此相爱慈爱扶持到老。
父呀,你知道这份婚姻在外人看来是不好的,每个人都觉得姐姐嫁他亏了,因为姐夫家其实家境也不怎么样,因为姐夫长得不好看,因为他们结婚没有一个排场的婚礼,因为姐姐甚至没有要彩礼没有要三金,就这样嫁了。他们说我姐夫家白捡了一个儿媳妇。可是父呀,我相信这份婚姻是出于你的应许,所以我相信你会负全部的责任,外人衡量婚姻幸福的尺子是不准的,因为他们衡量的是物质,而你是洞察人心的神,你知道爱才是衡量两个人婚姻幸福的标尺。
父呀,你知道的,从爸爸去世开始,我就对你满心抱怨,我觉得这一切都是你应许的。我恨,我怨,我不甘心, 我用眼泪质问你为什么偏偏让我没有爸爸?为什么偏偏让我们家过得这么艰难?我要用愤怒让你愧疚,让你赶紧赐福给这个家庭。
可妈妈说,要学会万事感恩。她说如果不是你在精神上托住她,这个家会更糟糕,爸爸的死让她疯掉都有可能。如果不是你赐给她喜乐的心,这个家就不会再有温暖和快乐了。如果不是你给她力量,爸爸去世时姐姐才十岁,她怎么有力量把我们三个拉扯成人呢?
父呀,我长大了,回首这些年,心里还是会有一些抱怨,却也体会到了你的爱。感谢你让我们这个不完整贫穷的家庭,依然充满喜乐与爱,感谢你赐给我们三个一个坚强而伟大的妈妈。我们在北京住的房子,750块钱租的,真的好小,两大包货往屋里一放,人就没有下脚空了。可是妈妈把房间收拾的很整齐,她用她的智慧把一切能利用的立体空间都用上了,我喜欢妈妈不用出去摆摊,我们一家四口聚在一起的温暖。父呀,谢谢你。
父呀,你也是听我内心呼求的神,会给我应允的神。我在去年这个时候特别想要一个kindle 的时候,你借着朋友的手送我一部kindle ,今年我真的很换部手机,因为那部16G红米手机,已经用了两年,内存都不够了,而我只装了四个软件,也已经开始卡的像砖头了。那天晚上,我在心底迫切的向你求,结果第二天,你就帮助我,让我以负担得起的价格买到了一部新手机,这真的是我没有想到的。父呀,谢谢你。我知道你爱我了。
父呀,我要向你坦白,我嫉妒田茹萍他们,因为他们有爸爸,因为他们的爸爸会挣钱,因为他们的妈妈买袜子都要买几十块钱一双的,因为他们的妈妈不会因为天冷总是咳嗽,哪怕穿的厚到很沉,因为他们想要什么总能轻易得到。父呀,我觉得我和他们比,我什么都没有。田茹萍有个爱她愿意娶她的爱人,而我的爱人,他是爱我的吧,可是他一直把我往他生活外推,他觉得他结不起婚。他伤了我的心,但我也越来越理解他了,没钱的时候,怎么还能想着恋爱呢?我甚至都不想活呀!所以我不怪他,不恨他了。
生而为人,对不起。松子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爱,所以抱歉。我是得到了爱,却没有钱让爱人活得好而抱歉。
父呀,人活着为什么如此辛苦呢?辛苦到我祈求你早日再次降临。像王思聪,我猜他不管信不信基督教,都不会希望你再次降临的。说到王思聪,想到我曾做过的一件傻事,我在微博上给他发私信,问他一定没有尝过穷,没有钱的滋味吧。哈哈,那天的我是多渴望钱呀,那天的我可能不相信我和王思聪是活在同一个地球上。
父呀,写这封信是想把心里的痛苦与艰难说给你听,祈求你早日降临。你再来的那天, 你说你要擦去我们一切的眼泪,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号、疼痛,因为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父呀,求你让我们这个家庭的一切眼泪和以前的事一起,都过去吧。求你看到你孩子的这封信吧。
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