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薄雾裹挟着大山,似哪吒的混天绫,也似少女浴后裹身的素纱,更似覆盖在农作物上的薄膜。农村待久了,只能这样形容晨雾了。
天还麻麻亮,仅能看到近处的物体,稍远一些的树木、房屋和那远处的山体都像鬼魅一般,有雾的加持,这种感觉更甚。我一向胆小,不敢认真看它们太久,每每那个时候,都觉得稍不留神就能看到某一处的黑影是即将要对我下黑手的人,抑或是鬼。浑身汗毛直立,鸡皮疙瘩沿着车尾的缝隙充填了所有车辙。车子在雾里缓缓前行,我迷迷糊糊,早已忘记了来时的路了。
车翻过鹰嘴岩的时候,雾气少了些,前方的路也稍显亮堂。同行的人都因起的太早,歪歪扭扭的靠在椅子上呼呼大睡,司机的话也不多,侵着眼睛直盯着前方。车内鼾声四起,相比出发时的吵闹,现在安静得太不像话。第一次坐这种乡间小巴,别有一番风味。离恋城还有一个小时的路程,我也要眯瞪一会儿的。
渐入梦境的时候,朋友来电话说梦见我了。我欣喜,这样的机会不多,貌似百年难遇,就好比南方的雪花,气候不大变的情况下,且不论山势地形的高低,应是极少的。 眯瞪的双眼瞬间来了精神,瞌睡虫一溜烟跑得精光。我就问,梦见我在做什么呢?
朋友说,搭车,一个人!
真的只有我一个人吗?就我一个人?我不相信。
就一个人,只是在搭车!不信拉倒!末了还“哼”一声,她的一贯脾气。
我得相信,因为我这个时候也是一个人的,也坐在车上。那些同行者只是前世修来的一面之缘而已。我要前往恋城,准备从那里乘船回鱼复老家。很早就定下的事,现在抛开所有必做的工作,践行自己内心的承诺。
快进省道时,有一段路路况极差,经过的次数早已记不起有多少次了,每次都有感觉随时被抛出去的危险。玻璃窗和窗沿乒乒乓乓的撞个不停,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各种声音太过嘈杂,和朋友草草聊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我不太喜欢大声的讲话。
三峡水库开始蓄水后,江面就变得宽阔无比,些许微风就引得江水此起彼伏,波浪啪啪的拍打着江岸和接驳船,我也跟着江水的律动摇摆。对长期居住在内陆的我来讲,想必那大海也不过如此而已。
船是从宜昌发往万州的飞船,每天班次不定,一三五三班次,二四六日五班次,逢节假日视实际到港人数增加不定数量的班次,沿途经过秭归、恋城、鱼复、云安。今天周三,船的班次少,却来得早,能等到宜昌上来的早班船。
因为客船晚点,登船的时候,极多数人急不可奈,未等下船的人走完,便开始往甲板冲去,好几个下船的人又被挤回船舱。因为来的时间稍早,我被夹在他们之间,基本是被抬上甲板的,就连船票也被挤烂了。这场面好不热闹,却也败兴。
世间个子瘦小的人不知有多少,此时只有我一个。在被“抬”上甲板期间,碰撞到一个下船的人,说要弄死我,青天白日,你一大汉,岂是我如蚍蜉般身材可以撞倒的。旁边人劝都少说两句,最后自然不了了之。我并不惧怕,二杆子跟我说莫惹二流子,归根结底,我除了胆小之外,还怯懦。原本高兴兴的旅途就被这船给嚯嚯了。
船自西向东飞速前进,此时天已大亮,能清楚的看到两岸青山慢慢逼近江面,江面也因此越来越窄,两岸山体如刀削般笔直。我仰头望天,只觉天成一线,江水撕裂大地,也撕裂了天空。早些时候的不快早已顺着这缝隙飘散。这是我第一次经过夔门。夔门以西不远处的江中有一岛,是为白帝城,过白帝,便是鱼复了。
每一次的回家路都有所不同,途中或多或少的可能遇到一些令人不快的事情,但最终,我需要战胜的仅仅是我自己。我胆小、我怯懦、我自卑、我偏执……各种不好的性格缠绕着我,我必须努力改变,一如飞船突破江水东流的阻力继续向西奔去。它的下一站,是云安,而我的下一站,是渔家坪。
从鱼复到渔家坪,车程近三个小时,还不包括半个小时的山路。在那里,有我的母亲,也有父亲的坟茔。这归途,还在继续……
注:旧作于09年12月16日上午,略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