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老槐树该是有年头了，皲裂的树皮像爷爷手背的皱纹，深深浅浅里都藏着故事。每年谷雨一过，细碎的槐花瓣就簌簌往下落，先是星星点点缀在青石板上，后来便铺成了薄薄一层白，踩上去软乎乎的，连脚步声都染了香。
我总爱搬个小马扎坐在槐树下，看奶奶择菜。她的竹篮里盛着刚从菜园割的韭菜，绿莹莹的叶子上还沾着晨露，指尖翻飞间，枯黄的叶尖就落进脚边的竹筐。“慢些吃，别卡着喉咙。”她一边说，一边往我嘴里塞刚蒸好的槐花糕，甜丝丝的香气混着面香，在舌尖化开。我含着糕点含糊应着，眼睛却瞟向不远处的石磨——那是巷子里老李家的，磨盘上刻着细密的纹路，每次老李叔磨豆浆，白花花的浆汁顺着磨槽往下淌，连风里都飘着豆香。
有次我趁奶奶不注意，偷偷爬上槐树。树枝不算粗，却稳稳托着我小小的身子，槐叶在头顶沙沙响，阳光透过叶缝洒下来，在我手背上跳着金闪闪的舞。我伸手去够最高处的槐花，指尖刚碰到花瓣，脚下忽然一滑，吓得我紧紧抱住树干，眼泪都快掉下来。就在这时，奶奶的声音从树下传来：“傻丫头，下来时慢着点，奶奶接着你。”她张开双臂站在树下，阳光落在她银白的发梢上，像撒了把碎金子。
后来我上学了，每天路过槐树下，都要仰头看看。春天看槐花满枝，夏天看浓荫蔽日，秋天看落叶归根，冬天看枝桠映着蓝天。有一回下大雨，我躲在槐树下的屋檐下，看着雨水顺着槐树叶往下滴，汇成小小的水流。奶奶撑着伞来接我，伞面倾向我这边，她的半边肩膀都湿了。“槐树是咱巷口的守护神呢，”她边走边说，“你小时候在树上摔下来，不就是它帮你挡了一下？”我似懂非懂地点头，觉得老槐树真的有灵性。
去年清明我回巷子，老槐树还在，只是树皮更皱了，枝桠却依旧繁茂。奶奶不在了，石磨也不见了，可我站在槐树下，仿佛还能闻到槐花糕的甜香，听到奶奶的叮嘱。风一吹，槐花瓣又落下来，落在我的发间、肩头，像奶奶温柔的手，轻轻拂过我的脸颊。我伸手接住一片花瓣，放在鼻尖轻嗅，还是当年的味道——那是时光的味道，是家的味道，是藏在槐树下的，再也忘不掉的旧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