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不染
你有没有试过,闲暇时会在搜索引擎中输入一个人的名字,然后从上到下仔细的看,一条相关的结果都不放过,你想尽一切办法去了解他的近况,却从不会惊扰他。
你有没有过这样一个朋友,虽然久未联系,甚至可能他已经忘记了你的存在
,但是在你心里,他却战胜了时间,并且永远占据着一席之地。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再也打听不到他的消息,是否可以从容地把他深藏在记忆深处,或淡忘在时光中。
之瑶,就是我心中的这样一个人。
15岁时,偶然一次机会,我在网上认识了之瑶。
那一年,因为种种原因,我错过了上重点高中的机会,虽然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在一所小小的中专里消磨着时光。而她,高考因1分之差,与第一志愿清华大学失之交臂,在一所一本院校里郁郁不得志。大概都是为了逃避现实的不如意,大家都沉迷在虚拟世界里。大概是因为惺惺相惜吧,我们竟然成了网上好友。她比我大6岁,我理所当然地叫她之瑶姐。
彼时,她在中国最北端的黑龙江上大学,而我在最南端的广东省。遥遥相隔几千里,两个境遇相似的女孩,虽然从未见过面,却有了最真挚的友谊。
初识之瑶姐时,她是一个十分热情的人。每次聊天,她都是无微不至地问候我过得如何,还会给我讲许多励志的故事和道理。还记得有一次,我跟风地讲了一句当时在学生群体中很流行的口头语“哇塞”,之瑶姐听见了,把我狠狠地批评了一顿,她说,哇塞是脏话,女孩子可不能这么粗俗,你要做一个优雅的女子!我随即在网上查了一下,果然是闽南语的脏话,那一刻我真的是无地自容。自小家人就对我严格管教,我从来没有讲过脏话,然而竟随口就讲出了这么粗俗的话,我真心为自己感到羞愧。我跟之瑶姐道歉,她说,不要盲目跟风,要做一个有内涵的人,你还小,以后我会慢慢教你的。这话语,像极了大姐姐。我没有姐姐,就在那一刻,我就把她当成我的姐姐了。
从那以后,我们真的亲如姐妹一样频繁联系。那时,我在日记本上写下:她是我的知心姐姐,是我的树洞,是我的老师。之瑶姐是个学霸,知识涉猎甚广,真的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她也说过,她是高考工厂出来的,除了知识,一无所有。她整个青春都献给高考了,可是,却还是与理想学府失之交臂。
有一天,之瑶姐突然问我,人生的意义是什么?这么高深的问题真的难倒了懵懂稚嫩的我,一时间竟慌乱的哑口无言。此后,她便在网络上销声匿迹了。
在那个有事没事都要发个QQ签名的时代,之瑶姐有许久不更新了,我多次在QQ上给她留言,都没有得到回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漫上我的心头,带着种种迷惑,我拨通了她的电话。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听得出他很疲乏。那是之瑶姐的父亲,他说,之瑶从8楼跳下来,至今已经昏迷十天了,如果可以的话,请来看望一下她,帮助她醒过来。
这个消息,对于未经世事的我,真是惊天之雷。我以为跳楼轻生只会在电视上出现,却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在自己的朋友身上。然而,我并没有像电视上的主角那样,不顾一切地奔赴千里去哈尔滨探望她。一是因为那时的我口袋空空,经济紧张;二是因为路途遥远,况且与她素未谋面,我实在没有勇气前往。我只能在千里之外为她默默祈祷。
我想起她出事前曾经问过我生命的意义是什么。这一刻,我好想回答她,只要活着,一切都会有意义。
后来,我在网上搜到了关于她跳楼的新闻,冷冰冰写着一名女学生不明原因跳楼轻生。不明原因,我想,就是她郁郁不得志的绝望吧。
她曾经跟我说过,她没有青春,只有日以继夜的学习;没有假期,只有补不完的课;在监狱般的学校里,每个同学都那样。他们是流水线上的产品,不允许有不同的个性,只能有相同的目标。无论再苦也不怕,因为那时有梦想支撑着。那么多年,她多次做梦考进了清华大学,光耀门楣,也实现梦想。没有想到,仅仅是一分之差,梦想就与现实擦肩而过。她想要复读,可是家人反对。因为她已经复读过一次了,还是考不上。
她心有不甘地上了与她目标相去甚远的大学,并且发现大学里并不是她想像中的模样。她的内心一定是挣扎了许久吧,才会在半年后选择纵身一跃。
大概一个多月后,之瑶姐的QQ签名更新了,写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迫不及待地在QQ聊天框里给她发送了很多问题,她没有回复,直接打电话过来。她说,双腿和右手都绑着石膏不能动弹,就只有左手才能碰手机。坠楼时被树枝挡了一下,所以没有死去。在有了知觉的时候,却有强烈的求生欲望。终于活过来了,真好。
她讲得如此轻描淡写,我却在电话这端哭了起来。她反过来安慰我:傻妹妹,没事,我会好起来的。到哪里都是上学,不做凤尾也可以做鸡头的,你可别像我这么傻啊。
休学将近一年,之瑶姐终于好起来了,并费尽周折重返大学了。当她鼓足勇气重新开始时,却遭到同学们惊愕与鄙夷的目光。每天都有同学在她背后对她指指点点,“看,她就是跳楼那个女生。”“脑子有病吧,离她远点。”她生活在一个周遭都是歧视的世界时,也没有人愿意与她共寝室,偌大的四人间,只有她自己一人度过一个又一个的漫漫长夜。
在孤独的世界里,网络给了她一片新天地。没有人跟她说话,她就把更多的课余时间放在网络上,她几乎每天都会在一个博客里写日记。她在网络上有很多志趣相投的朋友,意想不到的是也收获了自己的爱情。
那是一个比她大十多岁的男人,每次之瑶姐说起他,都是甜蜜蜜的。他在哈尔滨工作,经常到学校里找之瑶姐,他们一起在校园里漫步,一起在中央大街吃冰棍,年近四十的男人陪着二十出头的之瑶姐谈着一场甜蜜的恋爱。他知道她所有的过往,却依然坚定地跟她说:就算你曾经从楼上跳下来,你也是一个正常人。
之瑶姐说,也许是因为只有他不介意她的过去,把她当正常人对待;也许是自己感到脆弱无力,需要一个成熟男人的呵护。总之,她很爱他。甚至想好了毕业后就留在哈尔滨,与他结婚生子,过寻常夫妻的烟火生活。恋爱的时候,那些心怀大志,那些梦想,被她扔到脑后了。
然而,幸福总是短暂的,她所设想的未来才开始孕育就流产了。是男人的妻子找来了,一切戛然而止。原来,她一直深爱的男人,在家乡早已有妻室。
这些都是我在之瑶姐的日志里得知的。自此,她又一次销声匿迹。连电话也是关机的,我给她发了很多短信,都得不到回复。
大约一个多月后吧,我在深夜接到她的电话 。起初电话那端很安静,她小声地跟我说话,说所有人都说她有病,她被家里人关起来了,她不但失去了爱情,连自由都失去了,一无所有了。她越说越哭得厉害,她说从来没想过当小三去破坏别人的家庭,可是学校里所有人都说她是小三。她甚至哀求我:妹妹,你能来山西把我从家里救出来吗……说至此时,电话那头开始吵起来,好像好多人的样子,接着就是之瑶姐的嘶叫声和吵闹声,还有摔东西的声音,乱七八糟。有好几个人都在训斥之瑶姐,但是我听不懂他们的山西方言。电话在吵闹中被挂断了,我已经被吓着呆住了。
次日,我收到一条短信:我是之瑶的哥哥,她现患有精神分裂症,为了她情绪稳定,请不要再联系她了。
这一切于我而言,真的太不可思议了,已经超出16岁的我的承受范围了。我真的不再联系她了,甚至把她的QQ也删了。这个幼稚的行为,让我至今还后悔。
虽然没有联系了,但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去看之瑶姐的博客有没有更新。我知道,只要她好起来,一定会更新的。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终于让我等到了。
她写了男人的妻子到学校里闹,把事情搞得沸沸扬扬,“小三”这个冠名再次把她推到风头浪尖。她觉得很痛苦很绝望,内心有一个恶魔怂恿着她结束生命。她企图跳楼时,被同学发现了。校方通知她家长领她回家。回家后情绪更不稳定了,她哥哥把她送进精神病院治疗。
她在精神病院过着两个月非人的生活,有所好转才出来了。她说,我知道回校后,会有更多的人歧视我。但是我还是决定回去完成学业。看至此,我既为她开心,也为她担心。
后来,我一直关注着她的博客,默默了解着她所有的近况。
得知她毕业后加入了山区支教联盟,前往甘肃玉树自治州支教,我为她感到高兴。我想,她一定完全康复了,并且比很多人都优秀。
自从去支教后,她便很少更新博客了。只是偶尔记录一些片段,她所描述的山区,贫困落后,可是有最美丽的草原和最可爱的藏族孩子。学校里有一百多名学生,却只有两名老师,一名是村里上过中学的老校长,另一名就是来自城市的她了。她借住在村民里,人们都对她非常友好。她一个月才到一次州府的援助办公室报告支教情况,顺便借办公室的电脑上网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
虽是片言只语,我觉得她真的活得很充实很快乐。这个抑郁的姐姐,终于被山区孩子真挚的笑容治愈了。
2010年4月14日,甘肃玉树发生7.1级大地震。看到这条新闻,我匆忙打开之瑶姐的博客,找到她曾经为山区孩子募捐物品的邮寄地址。我希望得到的地址是远离震区的,然而却看到却是在震中的结古镇。我试图打她的电话,却无法接通。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她,只有时时刻刻关注震区的消息,在官方公布的遇难者名单里一次一次地确认没有她的名字。
后来,我看见有人在她的博客里给她点蜡烛,说一路走好。然后又看见有人回复:之瑶并没有遇难,只是失踪了……
如今世事已经沧海桑田,每当变幻时,我依旧会忆起那段往事,一半欢乐一半令人流泪。如果之瑶姐能够看得到我此刻的文字,我想对她说,人生总有很多无常,面对阴暗,心中的那棵向日葵,要永远面朝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