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歌·殇2：越女唱歌新（3）
“王爷放心，寻常礼物想您也未必看得上，王爷只管好好听曲，此番定叫您过耳不忘。”
厅前院里此时早已准备停当：地面铺上了洒金的红毡毯子，四周点起巨大的琉璃宫灯，东南角已摆放好各色乐器，一队乐人静鱼贯而入，悄悄坐下，调弄管弦。
不多时，丝弦响起，一队歌舞伎从四角飘然而入，且歌且舞，歌声清甜，舞姿妙曼。
“碧水菱歌，笛吹笙绕，烟低星月横天晓。……
挚友盈庭，频传贶笑，瑶台添寿遣仙童……”
众人凝神细听，却也似乎听不出什么新奇；再看颖王，稳坐于主位之上，拈着只碧玉酒杯，神色如常。旁边的安王原是沉寂无声的，此刻带着些戏谑的口吻道：“瀍，兄长我虽不懂音律，可听这曲子也不过尔尔……林烨这小子别仗着有点名气就敢戏弄于你……”瀍微微一笑：“王兄不必多虑，林烨心思细腻，在此项上用心非常人可比。此曲乃是祝寿套曲，循个惯例讨个彩头而已，后头必见匠心，王兄只管慢慢听来。”
林烨远远见此情状，倒也不急，只管品茶，颖王在吃喝玩乐上的品味是极好的，这茶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此时已唱到“齐举盏，同祝寿期无限”，那队歌舞伎已摆出麻姑拜寿的造型，齐声道贺：“恭祝王爷岁岁年年如此日”。
颖王朗声笑道：“好彩头！快去领赏吧。”
舞伎齐声道谢，飘然退下。
于此同时，林烨已坐于庭前，开始抚琴。琴声清雅明净，如微风拂过幽深的山谷，若流水淙淙于月下林间，似要把这华堂贵胄都带入满湖荷风之中，众人不觉停下了酒盏，只觉心思清明，两腋生风。
安王看了颖王一眼，心道，林烨毕竟名不虚传，还是有些功夫的，连他都觉得曲子有说不出的好。
然而不容他多想，琴声微微一转，似乎更加飘渺遥远了一些，众人似已随着琴音飘然湖上。正当此际，远远的湖面上响起了渺远的歌声，歌声清越悠远，却又似近在耳边，竟将那琴音的风华也夺了去。歌声越来越近，众人寂寂无声，都似被一根无形的丝线牵了耳朵一般凝神细听。
“菱叶萦波荷飐风，荷花深处小船通。 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
正是本朝大诗人白乐天所写的新诗，还没有听伶人唱过，这伶人又是哪个？声音竟如此美妙，似有魔力，又清新不俗，众人似乎看到采莲少女含羞带怯望向情郎的目光，心头不禁掠过一阵潮涌，连目光也柔和了些许。
月上中天，光华泻地。只见湖上驶来一只小舟，素衣舟子在船头自顾奋力划桨，自有一番潇洒刚劲；舟尾似是个女子背影，身形清瘦，一身青碧纱裙，月华中泛出丝丝银光，闪闪烁烁，似仙子飘然入世，要与这月光和湖光融为一体。
小舟借着清凉的湖风快速驰来，已近岸边。舟子缓停桨橹，任小舟徐徐漂行。舟上女子转过身来，琴曲的调子却已经换了，渐渐轻快活泼起来，只听那女子又唱道：
“江南莲花开，红花覆碧水。 色同心复同，藕异心无异……”
是南朝梁帝萧衍的诗，江南采莲少女的情思如画，明朗活泼又曲折幽深，词虽是旧词，听来的确令人耳目一新。
女子弃舟登岸，径至厅前，灯烛明亮，细看原来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梳着简单的发髻，面目清秀，几乎未施脂粉。她年纪虽小，却也并不扭捏作态，大大方方在厅前站定，盈盈施礼道：“颖王陛下华诞，恭祝万福金安。”
莺声流转，清脆悦耳。众人如在梦中醒转，这歌伎实在非同一般，绝非京城俗流；不知这林烨从哪里弄了这宝贝来？
采莲，也与此情此景甚是相符，更与颖王的风雅性子对了路数。你看，王爷两眼放光，满面笑容，看这情形，不知该赏赐些什么好物呢！
安王心下也赞叹不已，却又嬉笑道：“王弟，原来是给你送美人来了，你还别说，美虽说不见得多美，可唱得真不赖，林烨这小子号准了你的脉，哈哈……”
“哦，照你这么说，如此心意，却之不恭了？”
“耐心，说不定也要看一出好戏。”
说话之间，颖王已站起身来，笑道：“姑娘唱得好曲！林烨，你费心了！”
林烨躬身道：“王爷高兴就好。这是在下师妹吴青荷，刚从百越而来，的确是个歌唱的奇才。林烨不敢私藏，恰逢王爷华诞，特来献歌一曲。烨先前未曾禀明，还多亏了管家莫先生配合舟楫，还望王爷恕罪。”
“何罪之有？本王还要多谢你用心良苦。青荷姑娘，有劳了。大家请坐！”
……
颖王结交的各色宾朋中，有诗才的甚多，都当场做了诗奉上。
月华流转，已过亥时，众人纷纷告辞而去。王府外的宽阔石街上，辚辚的车轮声渐响渐远。
安王促狭地一笑：“林烨，你的青荷妹妹，真真是个人才，叫本王好生仰慕。舍不舍得留在我的府上啊？”，言讫，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二人。
奉茶的婢女刚刚给青荷斟上的滚烫的热茶。青荷脸色一变，手一抖，茶水溢出来洒落手上。婢女吓得连忙拿手巾替她擦拭，她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她猛地抬头看王座上的安王，他面白如玉，风度丝毫不输颖王，面上含笑，只是那双眸子紧盯着她，和他身上的黑袍一样神秘阴冷，叫她没来由地害怕起来。
她心跳如鼓，不知该如何回答——安王的意思，也并没有叫她回答——他问的是林烨，她根本连回答的资格都没有。她低了头，心底有微微的刺痛。
她似乎终于知道了，林烨的用心何在。怪不得，为了这次寿宴，他准备得那样细心，制了新曲，一词一句与她推敲拿捏，还给她讲了很多颖王和安王的细节——她还以为他心思细腻，怕她应付对答不了主人的问话……是的，他把她看做一颗耀目的珍珠，把她从泥泞里捡拾出来，仔细擦拭，小心地捧在手心里——然后，再送给别人——她夺目的光华，只不过用以照亮他的前程。
一丝一丝的悲伤迅速从心底漫上来，奇怪，瞬间要淹没心房。好像很早那年夏天，不小心掉进了门前的荷塘，小小的她无力挣扎，水涌进她喉管，胸腔有刀刺般的疼痛，将要窒息的沉闷，叫她的意识渐渐不再清醒……
她转头看林烨。
他就坐在身边，此刻，却觉得他离得那么遥远。
林烨徐徐站起，躬身施了一礼，笑道：“安王殿下青眼有加，自是青荷的福分。可是……一来青荷年纪尚小；二来她从百越乡间刚到长安，许多规矩礼仪全然不通；三来么师父说青荷虽是天资过人，但根基尚浅，需得好好打磨——”
安王不容他多说：“好了，好了，你的意思就是说我暴殄天物了？……”
“非也，殿下不要误会……”
“算了，说的也是，我也不懂什么音律，没得白白误了人才……”安王又抢声道，“不如跟着颖王陛下如何？你也知道的，颖王也算此中行家，必不会使明珠蒙尘。嗯？”
林烨看了一眼青荷，她也正盯着他。眼中似有泪光，正紧紧抿着唇，努力克制保持着平静，但那明眸中的冰冷、失望、愤怒也一丝丝地流泻出来。
林烨回转过来，仍不急不徐道：“殿下恕罪，林烨深知二位殿下爱惜人才，宅心仁厚，才敢冒犯，吐露真言。再者，事关青荷一生的归宿，还是问问她自己为好，二位殿下并非鄙俗用强之人，定会尊重青荷的选择。”
安王一笑，玩味的眼神在林烨和青荷之间转了几转，笑道：“真一张好嘴！青荷姑娘，你——意下如何？”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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