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黑白色的时光
文/缘君人
他们,是我人生的引路人,是曾经、现在乃至未来,对我影响最大的人。二十世纪末那段黑白色的回忆,属于他们这代人彩色的青春。
一
男孩住在山里。好高的山啊!几十座连绵起伏的,除了偶尔几棵枣树和农作物显得富有生机,其他都是光秃秃的一片。
都说男孩子野,但他不,文文静静的,用现在的话叫做闷骚。但毕竟还是男孩,他也贪玩。喜欢打“纸宝”,喜欢看公社放的黑白色电影,喜欢在山里跑来跑去,爬爬树,溜溜土坡。
可再怎么喜欢玩,也要上学的。早晨拿着午饭,背着牛气的绿色的绣着红星的军包,骑车去上学。啊呀!学会了骑自行车可神气啊!那个时候,在猪都养不到二百斤的山区里,没有多少人能买得起自行车。
说他勇敢吧,太勇敢了叫“愣”。那么陡的山坡,又那么崎岖不平、杂草丛生,跨着自行车“哧溜——”就下去了,愣是没摔死,还“溜”会了骑车。
那时候大姐成家,但因常在田边劳动,和姐夫两人很少回家。男孩便和二姐一起住在离学校比较近的大姐家里。
二姐是个好学生呐!方圆百里都知道,他们家出了个女娃,聪明的不得了,日后必然有出息!
他们那地方,没人想念高中,小学五年,初中四年,学习好的都考到了中专,学习加技术,出了社会不累家里。高中?考不上中专的才去呢!
每天写完作业,身边除了正在看语文和数学书的二姐,再没多少人,想玩耍也没人和他玩,无聊得很。
二姐看了,一招手,冲他说道:“四弟,来。把数学书上这五道题做了。”
他一看:“这不是我们课堂上做过了吗?”
二姐不管:“咱又没别的辅导书,就这些,反正你没啥事儿,每天就五道题,不多,做罢!”
一天天坚持,后来,他考试时方程题和计算题基本全对。
他脑子好使啊,考上了县里中学。方程还是全对,几何也不在话下。
一开始,他上课也不积极,练习也就是老师布置的作业和每天五道题,老师便安排他做到最后一排。
上课看不到黑板,他不服了:凭哪份儿嘛!我在栽这儿学习了,你不让我看见喝板?我可不忍兰!(方言:为什么?我在这里学习,你让我看不到黑板?我忍不了了!)
然后,一段时间后的月考,他是全年级第四名。
他也成功的到了第一排位置。
老师让他写团员申请书,他懒得写。二姐知道了,让她们的同学帮他抄了一份交上去。然后,他成了团支部书记。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也渐渐变得成熟,长而瘦的面庞青涩懵懂,而又帅气。但他仍然待在大山里,外面的世界,他没见过。
男孩子喜欢满世界跑。他也不例外,他也想去城市,北上广不敢说,至少也要去一个三线小城市吧。
幸运的,他考上了中专,去了赤峰。可怜二姐学习那么好,而因心理素质较差,过于紧张,与录取线擦肩而过,如今,二姐做一名小学教师,是地区顶尖的教师之一。
赤峰对于他来说,足够大了。他遇到了他的好兄弟,一个年轻时有文化,中年却秃顶发福打呼噜的兄弟。当时的男孩也没想到,他真的去了一个三线城市,甚至常年来往于北京。
他也没想到,这个兄弟和他去了同一个城市,互相骂了几十年。
男孩更想不到,他会遇到她……
二
女孩生活在西北牧区。那时候,干旱的气候、黄色的草地、灰蒙蒙的天和沙土承载了她艰苦的童年。
她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姐姐学习不好,早早地就出门学理发了。哥哥和爸爸有文化啊,在那么穷的时期,他们俩还偶尔弄一点书看。
但是,父亲很暴躁。回到家,她总是要看父亲的脸色,父亲微笑,那今天就好过;父亲皱眉,完了,要挨打。甚至很多打骂都是平白无故的,是父亲心情不好而已。
她害怕,所以她总想:我要离开这个家,我要好好学习,考上中专!
她不聪明,但她肯下苦功。一大早就起来背诵课文,模仿着学霸们如何学习,渐渐的,她成了全班第一。
但是,父母却并不清楚她学习好不好,那个年代,他们只关注她是否能干活。所以,她和当地小孩一样,主要干活,学习为辅。
她不漂亮,但好像很有魅力,小学四年级就有人追她。曾经有一个喜欢她的一个男生,手提菜刀打趴下了她们班的几个男同学,自称“皇帝”,然后悄悄地让男同学们叫她“皇后”。但纯洁的她还不清楚状况,竟乐呵呵地道:“平身,平身……”
虽说如此,但她并没有接受任何人。她知道,她不能为外物所干扰,否则,她无法离开这个压抑的家。
后来,她渐渐长大,上了中学。听到了一个消息:父亲病重不治,走了。
走了?走了。
她恍惚多日,心头亲情弥漫,难受异常。曾经的打骂或许都不重要了,记忆里只剩一个身影,如果,我没有那么恨他该多好?否则我也不至于这么爱他了……
可祸不单行,福不双至,有一个消息来了:哥哥病重不治,走了。
本来是家中中流砥柱的哥哥……也走了?也走了……为什么!!
女孩几乎要垮了,有时正在上课,她却冷不丁哭了起来。
好在,她挺过来了,继父帮她分担了家务,她的成绩重新扶摇直上,考上了中专。
她走出农村了,她要去城市了!她兴奋得辗转难眠。
女孩在赤峰的中专有了“四人帮”(女生死党),在那里找到了快乐,更找到了,他。
三
几年过去,男孩选择了去一座三线小城市,但就是小小的地方,对他而言也很难生存。
于是他准备与人合租一间小房子。
第二年,女孩也毕业了。仿佛是一双无形的手推动着一般,她去了和男孩同一座城市。
那个地方,叫做“东胜”。
在那里,她找到了住处,也终于有人和他合租房子了。
对,他们认识了,合租一间很小的杂园里的房子。
日久,难免生情。
他们在一起了,过了一段时间,他们互相见过家长,结婚了。虽说日子很艰苦,一年只下过一次小馆子,甚至偶尔还会为吃穿而发愁,但,他们觉得,只要有双手,就不怕没饭吃。
他们没有和家里要过一分钱,宁愿饥一顿饱一顿,也不愿劳累家里。
在女孩二十四五岁,男孩二十六七岁时候,女孩怀孕了。
但他们穷啊!甚至还没有自己的房子,可他们还不想让孩子饱受贫穷的艰难。男孩女孩商量了几天,作出了决定:这个孩子,打掉。
女孩是哭着提出这个建议的,但是仍义无反顾地打掉了一个尚未成熟的胚胎。
又过了两三年,二人工作稳定了,省吃俭用终于攒了一套房子。不大,但也绝对不小了,九十平米。二手的,但质量挺不错。就是楼层有点低,一楼,冬天供暖又不稳定,会冷。
福气终于双双来临——女孩再一次怀孕了。他们决定生下来。
但他们的工资仍然不高,以至于女孩甚至要挺着肚子扛麻袋,麻袋里是一大捆一大捆的纱线。怀孕工作的难度可想而知,好在她撑过来了,孩子也撑过来了。是个男孩。
现在,我们不妨称他们为“男人”和“女人”。
孩子出生,男人甚至有些害怕,都不敢去抱抱孩子。只是一个劲儿问丈母娘:“咋弄呀?咋弄呀?”(方言:该怎么做?该怎么做?)
丈母娘却是乐呵呵的,抱着外孙子笑:“我是你姥姥,我是你姥姥!”
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男人为他去了一次购物中心,花了十块钱买了一把小小的指甲刀。那时的十块钱,比现在的十块钱珍贵了不止两倍!不过质量确实好,即便是如今,也是极为好用。
男人想:我的儿子文化一定要好,他们的时代,估计没有中专了,都要考大学,我要好好培养他!女人躺在床上,对此表示千百倍赞同:老公说的对!我也这么想的!
于是,男人又去了趟书店,买了一本《新华字典》。
孩子一天天长大,女人从小就给孩子灌输“我们家没钱,我们家穷”的思想,以至于孩子变成了这样:
过年置办年货,女人带孩子去超市,女人说:“儿子,自己去拿一些你喜欢的零食去吧!”孩子只拿了一包零食,还是很便宜的那种。可当孩子回来后,看到妈妈推着几乎满了的购物车,竟开始教训她:“我这么一会儿不看你,你就拿了这么多?!”
女人哭笑不得:“过年了,今天不用太节省。”孩子想了想,又去把同样便宜的零食拿了一包……
不过,事实证明,女人对孩子监管严厉,教他省钱是对的。毕竟,穷一点,孩子才懂事的更早一点。
又是一年春节,男人带着孩子回老家,那个他无比热爱的大山里。男人是做大巴车走的,到了站,崎岖的山路要自己走。
男人右手拿着很多很多东西,左手抱着孩子,踉踉跄跄走在山路上,满头大汗。即使年轻力壮,也不得不偶尔停下来歇一会儿。
男人说:“儿子,可以自己走一会儿么?爸爸没力气抱你了。”
孩子点点头,跳出男人的臂弯,牵着父亲的手,走着。
但小孩子体力有限,走了一会儿就累得连迈一步都摇摇晃晃的。男人见状要抱他,孩子却摆摆手:“我自己走就行了!”几千米山路,一个四岁的孩子为了给父亲减轻负担,就这样坚持下来了。
男人心怀感动,眼含泪水,回到了家,和孩子一起。
男人也会教导孩子。
一次,男人给孩子换上一件毛衣:大红大紫的老土花纹,色调却偏暗灰色调。孩子不乐意了:“这什么衣服嘛!难看死了,想个农村人一样老土!”
男人生气了:“农村人怎么了?你也不是大城市出身,你有什么底气?农村人有什么不好!?”
孩子被骂得一愣一愣的,从此,再不敢偏见农村。
有幸福,就有痛苦。夫妻吵架在他们身上很少发生,十几年来最严重的只有两三次,但这几次,都很可怕。
二人因意见不同大吵一架。女人赌气离家,男人在家里喝闷酒。两个小时后,酒精麻醉了男人,男人流着眼泪睡着了。
孩子肚子饿的咕咕叫,可爸爸却睡着了。他悄悄拿起爸爸的诺基亚,拨通了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的两个电话号码中的一个:“妈妈,爸爸喝酒睡着了。我饿……”
女人哭了,当即赶回家,给孩子煮了面。
男人醒了,两人互不理谁。孩子闲不住了,压抑的气氛让他害怕。他走过去,拉起爸爸妈妈的手,然后将它们拉在一起。
男人笑了,女人也笑了……
现在想来,那些记忆或许是黑白色的,或许是微黄怀旧的,但他们的青春,永远是彩色的。
哦,写了这么多,都忘了人物介绍——
那个男人,我叫他“爸”;那个女人,我叫她“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