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年轻

   故事的开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故事的结尾是,不值得。

   你以为,60岁以后的人生,是上天给的恩赐。苟且度日,平静而安详地走入死亡,不挣扎,不奢求,是对自己,也是对老天爷的尊重。

   但是玲花却不这样想。

   大半辈子,就只为了借条上的那一笔。自己的青春,自己的幸福,都被父亲母亲当做赌注押给了别人。她是个懂事的孩子,被那个矮子接走的那天,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自己的父母,跟夫家一样,都不是她能依靠的。她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洗衣做饭罢了。40年来,她对丈夫百依百顺,为他生育,相夫教子,即使他在外面拈花惹草,她也毫不在意,甚至帮他圆场,照顾公婆亦是兢兢业业。从始至终,她只是把所有的一切当做自己的工作。

父母前两年相继离开人世,虽然她并不十分伤心,但也算是断了心头的一个结。儿女都已长大成人,她自觉任务已经完成。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向丈夫提出要求,她想出去找点事情做,尽管丈夫一脸不悦地责备她瞎折腾,但并没有阻止她,只提出不能耽误家事的条件。她欣喜若狂地答应了,像个孩子一样开心地笑着。

她已经快60岁了,然而她认为自己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她找到了在一所大学看门的工作,每天5点半去开门,然后回家给丈夫准备早餐,6点半到学校打扫卫生,中午和晚上回去做饭,晚上10点锁门。丈夫说她自讨苦吃,她咯咯地笑着。她觉得一点都不辛苦,而且,很快乐。

那天早上,她正在挨个教室拖地,突然进来一个同样穿着工作服的中年男人。她定定地看着他,一脸惊诧。“哦,这里已经有人在拖地了吗?”男人憨憨地笑着,有些含羞地撤了出去。于是玲花继续埋头干起了活。

“你好,请问需要我帮忙吗?”玲花回头一看,依旧是刚才那个男人,还没等玲花回答,他就已经把拖具拿进教室开始干活。看着他略微佝偻的背脊,不知怎的,她眼里,突然噙满了泪水。

“谢谢你。”

“没关系的,看你年纪也不小了,看着也挺瘦,太累了对身体不好,我身子骨可结实了,能帮一点是一点,举手之劳嘛!”说完又露出了那个憨憨的笑。

“我叫玲花,你呢?”

“建平,建设的建。”

那天玲花特别高兴,整张脸上一直挂着微笑,虽然她在丈夫家里经常这样,因为已经习惯把自己的一切情绪都融在迷惑的笑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但是这种发自心底的开心,除了看到孩子的那刻,是第一次。

她从未得到这样的体贴和温暖,她把自己的一切需求,要么自己争取,要么放弃,再苦再累都咽在肚子里。没有人提出帮她分担,甚至得不到一句鼓励和安慰。

他们开始每天聊天,工作之余,他们便会坐在学校一棵枫树下的长椅上聊天。从日常琐事聊到梦想兴趣。他告诉她,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跟妻子从相濡以沫变成相敬如宾,他从没有想过,爱情与浪漫在柴米油盐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年轻时不满还会争吵,渐渐地,连开口的欲望都没有了,他觉得那个家快要让自己窒息,这就是他决定出来工作的原因。他如此坦诚地倾诉,让她很吃惊,也很高兴,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

他年轻的时候,喜欢写诗,也不管什么韵律格调,觉得把自己喜欢的词凑到一起,就很美,妻子老嫌弃他,骂他不解风情,羡慕别人相恋都是鲜花和戒指项链,而他就只有几行油腻的诗。他不是买不起,只是对那些浮夸的东西欣赏不来。“但她还是答应嫁给我了,我就很知足了。”

玲花没读过书,字也不会写,但是却很喜欢电视里经典诵读的节目,丈夫老笑她认不得几个字还装文艺。但她就是喜欢,也不知道是因为好奇,还是贪恋文字里的某种感情……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给我读读你的诗吗?”

他看着她,愣住了。

秋风摩擦枫叶的声音,温柔又狂烈。旋转飘落着的树叶,像是在跳着华丽的圆舞曲。

“当然,可以。”他脸上的皱纹挤在了一起。

这天回去,他在家里翻找出了几十年前的记忆,发黄的纸片上,一个个硬朗的字依旧清晰。

一天一首,他深情地念着,她动情地听着。那些稚嫩而矫情的句子,化成了告白,她想起青春,想到草原,想到风花雪月。

第512首诗念毕,两只干枯的手合在了一起,他表白,她答应。

她想要一次冲动,比别人晚了40年的冲动。

当天,他们向学校递交了辞职信。晚上,趁妻子熟睡时,他带上一些钱和那些写着诗的本子,将事先写好的离别信放在了自己的枕边,便循着夜色出了门。而她,只是将一张让碰到的学生写的“我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没有爱,不值得。你自己保重”的碎纸留下,丝毫不留恋地走出这个困住她40年的牢笼。

夜色溜走的时候,他们已经踏上了去天涯海角的火车,花白的头发,成为一场场美好最动人的点缀。从此刻开始,过去的种种喜怒哀乐都被埋在那个破碎的地方。等着他们的,是不再年轻的年轻。

秋风再起的时候,在空无一人的戈壁滩,两个互相依偎的枯瘦身影,静静地看着日落月升,潮谢潮涨。在残阳照射下的银发,像钻石般,熠熠闪着亮光。


ps:能看到这,给您点赞。因为一个老婆婆突然来的灵感:

准备去自习的我,在楼下被一位婆婆拦住,让我帮她在一张纸片上写几个字:

——“徐丽,你不值得和建平在一起。”

——“和A楼看门的老婆在一起,建平。”

我忍住好奇心没有追问,勉强地听着婆婆拗口的普通话艰难写完后便离开了,但是觉得很新奇(作祟的八卦心),就不由自主地构想出了这篇。

pps:出轨可耻,本文不代表本人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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