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宝珠
姐姐：
大奶奶，哦，不，现在我应该叫干娘，停灵七七四十九天了，明天就要入土了。现在我就陪在她那千年不坏的棺椁前烧纸钱，顺便也给你烧点。
好多丫鬟婆子都说你傻，只有我知道你一点都不傻，一了百了，干干净净。你看我现在，当日见你触柱而亡，心里慌张，又想着大奶奶平日里对我们慈善有加，却可怜她身无所出，便甘心愿为义女，誓任摔丧驾灵之任。
其实，姐姐，我告诉你，这也是自救，出了那样的事，万一走漏了风声，珍大爷第一个就会怀疑是我们俩走漏的消息，绝绕不过我们。姐姐刚烈，以死明志绝无透露之说，那就必定着落在我头上了。我可没有姐姐那般心气，只求能苟活便是了。所以甘愿摔丧驾灵做个孝女。我摔的时候想着奶奶和你，就算是给你们两个一起祭奠了。
那天晚上，你一个人在奶奶跟前服侍。那夜，我都已经睡了一觉了，半夜醒来，黑灯瞎火的见你一个人愣在月光里，披头散发，着实像个女鬼！吓得我惊声叫了出来，你赶紧用手捂住我的嘴，让我别出声，捂着我嘴的手不住地发抖，但是死死地用力，我都差点被闷死了。
我问你怎么了，你只是摇头不肯说话。摇着摇着眼泪就掉下来了。我更怕了，搂着你直哭。
咱们俩从小就是孤苦伶仃的，自从小时候被贾家仆人买进贾府，才算活了下来。后来奶奶嫁过来，我们俩又被分派在她屋里服侍，奶奶对我们从不打骂，因她小时候也是孤儿，后来被亲家翁收养，所以特别可怜我们俩，无端又多了一份亲。现如今你哭个不停，又不肯告诉我原委，让我着实着急。
其实那晚我因为好奇，便偷偷地跟在你们后面，远远地看见你们去了天香楼，那会子都快三更了，心想这么晚了去天香楼做什么？那个天香楼，原是敬老爷的书房，敬老爷原先在家的时候，每天只是提丹炼汞，经常歇在那里，现如今敬老爷常住在城外观里，轻易不回家，天香楼一带便少有人去，渐次荒废了。好些个丫鬟婆子都说那里闹鬼呢！换做是我，哪怕白天也不敢去呢。
我想你也是不敢去，但是奶奶要去，你也只得跟了去伺候。
后来我看见珍老爷来了，还把你撵下楼，径上天香楼与奶奶说话去了。两个人只点一根蜡烛，烛影绰绰的看不真切，说着说着，两条影子就凑到一块去了。这时月色被乌云遮住了，院子里冷森森的，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又看见焦大爷爷铁青着脸喝得醉醺醺地瞪着我，我赶紧躲了回去。身后只听见焦大爷爷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
那晚我搂着你，你神思恍惚间喃喃自语说什么事情败露了你就活不成了的话。
当日里我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有一次，西府的琏二奶奶和宝二爷来玩，天晚了小厮们都不肯去送，管事的指派焦大爷爷去送，他老人家吃了酒嘴里不干不净说什么“爬灰的爬灰”我不明白，就偷偷问你，不料你横眉怒目打了我一嘴巴，我疼得泪都下来了。
后来我忍者被讥笑去问了别的婆子，这才明白“爬灰”是什么意思，我突然就联想起那晚的事，不由得害怕了起来，哎呀，这可怎么好，原来我们撞破了珍大爷和奶奶的那事！
怪不得你选择殉主来让珍大爷放心，绝不会把这丑事泄露出去。哎呦，我的好姐姐，我要是那晚没有那么好奇就好了，现如今，我一看见老爷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就恶心，我也怕他哪天要是知道了我晓得秘密，也会对我下黑手。
我可只想苟活啊！
姐姐，这会子夜深人静，灵前无人，我告诉你：
这世上除了你和奶奶，我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索性等明天奶奶和你下葬后，眼不见为净，我就留在铁槛寺剪了头发当姑子去，以后青灯古佛每天给你们俩念经作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