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阳光明媚刺眼,却无丝毫暖意。
正午,小吃店里人不多,老板娘在陪老母亲包饺子,我在靠边的位置坐下。随后进来的女人,笑声爽朗,瞬时成了小店关注的中心,“韭菜鸡蛋馅儿的我不爱吃,我家那老鬼却喜欢得很…”我只觉得聒噪。脑子里想的就是;“你是王母娘娘吗?你爱吃不爱吃关我们什么事”,真想过去怼她两句。
坦白讲,异乡的这些年,我已经越来越不习惯东北人的健谈和张扬了,用臀臀的话说就是,四年不见,我竟变得如此闷骚。
没过一会儿,服务员端上了一份饺子、半份肉皮冻,我习惯性地拿着小碟子问她要了些酱油,西北人习惯用醋加辣酱油做沾汁,而我却依旧喜欢酱油加蒜泥。
手工包制的小饺子上残留着汤汁,闪烁着光亮,夹成两半,漏出馅料,用筷子轻轻按一下,馅儿就吸饱了沾汁,与舌尖的初次相遇,却是一场久别重逢。
这应该是若干年后,我吃到的最正宗的东北饺子了,仿佛身边的一切又都回到了从前。就连刚刚聒噪的妇人,我也觉得格外亲切,再回头看她,她已经脱了外套洗了手,等餐的空隙帮老板娘包饺子,嘴里在唠着家常,这情境竟如此的熟悉……
冬天,老屋里烧得暖暖的,阳光透过窗子射进来,能清晰看到光束里飞舞的尘埃和君子兰叶片上的积灰。我坐在板凳上看电视,姑脱了外套洗了手在炕沿边儿的面板上擀面皮,嘴里唠着婆家事,奶奶坐在炕里包饺子,粘了面粉后放在帘子上,爸抱了柴禾在外屋烧火……久违的味道将我的思绪带回到了从前。
似乎在东北,很多蔬菜都可以用来做馅儿,有萝卜肉、青椒肉、茴香肉,就连豆角、黄瓜也能做馅料,而我最喜欢的是奶奶包的丝瓜馅儿,入口清香,回味甘甜。丝瓜瓤晒干后用来洗碗,不用洗洁精,碗底也能映出人影儿来。
盛夏天,墙角的丝瓜秧爬上栅栏迎风摇曳,像舞姿曼妙的姑娘。后来,奶奶身体不好,墙角就空了,这一空便是永远的空了,再没见过“绿姑娘”随风而动的舞姿。
那时候的人们总有大把的时间,大人们坐在院子外的树下纳凉,有时也会下下棋、打打扑克,有说有笑。小孩子在胡同里捉迷藏、跳格子、打沙包。
最喜欢初夏雨后的黄昏,门外花丛的花苞上残留着雨珠,空气中也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芬芳,那时的晚霞热烈似火,映红了胡同里纳凉人的脸,我伏在爷爷膝前,听他讲以前的事情,虽然我也听不太懂。
后来,人们开始忙碌起来,农民播种后也再无空闲,而是穿梭在各个建筑工地,每天早晨四点多开工到夜深,几个月就能赚到种地一整年的收入。而我记忆里的一条条小巷被推平,建起了街心广场,那些印满我和小伙伴记忆的砖瓦也都消失了踪影,我记忆中的那些人也开始变得模糊。
过年回家的时候,听妈说胖奶奶已经瘫痪了半年,我很难想象从前精神抖擞、爱传闲话,能把收水费的姑娘骂的不敢再来的胖奶奶瘫痪后的样子。妈倒是去看过她两次,铺盖旁放着的高粱米水饭还剩半碗,沾了大酱的葱叶上有两只苍蝇在嬉闹,胖奶奶最爱的孙子在大城市里打工,据她说能赚好多的钱,正准备着结婚,提起孙子,她眼里仍是骄傲,儿子儿媳也在拼命赚钱,努力给孙子买房,似乎这家里的五口人也就只有她是多余的,喝过两次农药没死成的胖奶奶说几句话就累得喘粗气。春节过后的一天清晨,爸看见胖奶奶的儿子背着两袋她的旧衣服准备扔掉,原来前天夜里她安静地走了,儿孙都忙,亲戚又都在乡下,并未办丧事……
二十几岁的我,似乎对生死又多了一重认识,生命的告终也不全像我臆想中的那般惊心动魄。清晨的何奶奶坐在窗边望着院里耕作的何爷爷,等何爷爷再回屋时,何奶奶还是坐在那里垂着头,凑近看已经没了呼吸……高奶奶夜里睡得好热,叫醒了儿子,换上干净的衣服,忽然很精神,说了几句话后,停止了心跳……
正如有人说的那样,人这辈子会面临三次死亡,第一次是你的心脏停止跳动,那么从生物的角度来说,你死了;第二次是在葬礼上,认识你的人都来祭奠,那么你在社会上的地位就死了;第三次是再也没人记得你的时候,那你就真的死了。如今,那些陪伴我成长的人、那些阳光明媚日子里浓浓的民俗味道也只能在日后零零散散的生活碎片中,变得清晰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