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个一间门面的小咖啡店，珠儿和四季第一次来是在春天。
进入小店，上两个台阶，半截的挂帘后是客席间，珠儿径直走到墙角的座位上，坐在灰色长条软座上，倚着靠背，抱着垫枕等四季。
棕色桌子左端摆着一个白色底端的圆形灯泡，对面墙上挂着一个陈旧的许久不用的空调，左边墙体三分之一处有一个隔断，上面摆着二列形状不一颜色各异的酒瓶。四季不喝酒，珠儿喜欢不喝酒的男人，可珠儿又渴望自己喜欢的人能陪自己喝点红酒。
四季坐在对面。只要能看到四季，珠儿满心欢喜，觉得一辈子的时间都不够爱这个人。
两杯卡布诺奇上堆着白色的泡沫，精致泛光的金属勺子躺在杯子下面圆形小巧盘子的边沿。小屋里没有别的客人，只有珠儿和四季两个人。于是诺大的空间缩成了两个人的世界，轻缓的音乐由耳入心，流淌成一片爱琴海。
珠儿在把一小袋砂糖倒入杯中时，砂糖流泻的模样，让珠儿想起“指尖沙”这三个字，“爱是握在手里的沙，越是抓紧越是想挣扎，慢慢顺着指尖往下滑……”这些熟悉而扎心的歌词在脑际徘徊，“该收该放没人能回答，近了摩擦远了又牵挂，怎样才不会让泪流下……”
勺子在杯中搅动，勺子偶尔碰到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杯中的咖啡形成一个小小的旋涡，转动得让人眩晕，瞬间砂糖融入咖啡渺无踪影，化作了咖啡入口焦苦味后弥留的一丝甘甜。
四季，满目柔情。
这个年龄的他们在固化僵硬的生活中，彼此愿意来到这儿，这样坐着，这样看着，这样聊着，也算得上人生一大乐事。
遇见不易，懂得难求。
店主养的一小花猫从沙发上一跃，上到了桌子上，把珠儿吓了一跳，咖啡洒了一桌，溅到了珠儿裤子上，四季随手抽出纸巾递给珠儿擦拭，纸巾濡湿后裤子上依旧留下了快乐的斑点。
这个春天的相约，文艺清新。
二
这是一个年轻女孩儿开的咖啡店，珠儿和四季第二次来是在夏天。
珠儿踩着红色高跟鞋飘进小店，直奔那个位置。
入座，珠儿点了一壶柠檬柚子茶和一份慕斯华夫饼，等四季。
小屋没有其他人，只有白色的小猫在踱来踱去，珠儿想起上次小猫惹的锅，想起四季递过来的纸，想起四季关切的口气和满目的柔情。
四季坐在对面。只要能看到四季，珠儿满心欢喜，觉得一辈子的时间都不够爱这个人。
两人见面因时间不是太充足，于是约在了咖啡小店。可一见面，双方恨不能拥彼此入怀，哪怕时间短暂，也不该枉费这一遭。
柠檬片在白色透明的壶里氤氲舒展，自上而下慢慢沉淀，一股清香四处漫溢。四季不时看表，估算着时间。珠儿心如撞鹿，脸泛红晕，她想起了那次和四季在一起共攀高峰时，全身的细胞迸发的快感竟奔涌到眼角化作了遏制不住的泪水肆意流淌，那一刻，珠儿终于明白了“女人如水”的另一层含义，在自己爱的男人那里，真的可以温润成水，情意如水，身体也如水。
这种渴望变成了焦灼，咬噬着珠儿的心。珠儿想，如果不是隔桌而坐，自己一定又在四季的怀里被泡成了一杯茶水，芳香四溢；亦或是在四季的掌心被塑成了一块蛋糕，香醇可口。
心定神安之后，珠儿拿起叉子，把造型优雅的华夫饼分成几小块，一块给四季，一块给自己。叉子叉起的象被切割的动荡情思，入口即化，直入心底。
人间情多，真爱难求。
珠儿多想和四季，种豆南山，采菊东篱，戴月荷锄，秉烛西窗。
这个夏天的相约，热烈奔放。
三
这是一个生意冷清的小咖啡店，珠儿和四季第三次来是在秋季。
这次四季在路边等着，珠儿下车后走到店门口，看到店门上挂着“本店转让”的标牌对尾随其后的四季说，看来，这是我们来的最后一次了。
老地方老位置，熟悉的桌面，熟悉的靠垫，熟悉的小猫。
熟悉的年轻女孩儿问，点什么。
珠儿说，两杯咖啡。
女孩说，甜点的，还是苦点的。
珠儿说，苦的，卡布其诺。
……
珠儿对四季说，来咖啡店，就是来喝咖啡的，喝咖啡，就是为了品尝苦味的。
四季说，其实摩卡挺好。
珠儿说，习惯的才是好的。
……
若爱已成习惯呢？是不是如咖啡，久磨必苦呢？
四季坐在对面。只要能看到四季，珠儿满心欢喜，觉得一辈子的时间都不够爱这个人。
此刻的四季，兴致不高，手里把玩着桌头灯的按扭时不时揿一下，灯就一会明一会暗。如他俩走来的路，明明灭灭，磕磕绊绊。
这一个小时，珠儿本想伪装坚强，粉饰张狂，潇洒落座，拈花而笑，象小说里有风度的女士一样优雅谈吐，无论内心怎样兵荒马乱，表面一定要筑草为城。
可是面对着自己爱的人，珠儿隐忍的愁怨，落寞成河，悲伤成灾。
四季勉强的忍耐显示出了一丝不快。
珠儿突然觉得，原来那么长的一辈子，短的成了简单的一二三。
屋外秋雨细密绵长，屋内斯人相对无言。
上一刻勾勒的相执到老的画面，生生碎裂成了那次咖啡洒落一桌的斑斑点点，再难汇聚入杯。
尬尴的氛围，难捱的时光。
都说岁月不负深情，明明是满腔深情，究竟是谁负了谁？
相爱容易，相处实难。
一个小时，不快也不慢。
珠儿走出店门，脑中的画面重重叠叠，香儿、小小、青青河边草……这些专属的呢称都如刺般扎在珠儿的心头，珠儿把手伸入自己的心房狠狠地把这些刺一根根拔出来，鲜血淋漓，疼痛难当。
珠儿把四季留在了身后。
珠儿无法陪四季一辈子，只能从春到夏，从夏到秋，只能陪四季三次喝咖啡的时间。
四季，一直不明白，珠儿为什么喜欢喝咖啡。这一次，珠儿一进店就告诉四季，恋上咖啡，是因为咖啡焦焦的苦味。
这个秋天的相约，萧瑟荒凉。
四
在秋季，在雨中，在归途。
珠儿想起，自己一直想求证的东西，在四季心中，永远都看不到。
珠儿想起，自己一直纠结的真相，其实在自己面前，自己没勇气面对。
珠儿想起，四季躲在酒店门柱后等自己的模样。
突然珠儿很害怕，原来她怕的不是四季不爱自己。
而是，有一天，自己不爱了。
有爱，就有希望。
不爱，就真的，“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了。
想到这儿，珠儿，心痛如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