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的清晨，微凉。天麻麻亮，阿莲便随父母到生产队收割麦子了。如今，她也可以挣工分了。大妹妹红莲在家做饭，玉莲起床读书学习。日子过得虽然清贫，倒也安宁。阿莲一边割麦子，一边想着奶奶。不知她最近怎么样了。虽然奶奶不曾照看过她们，但骨子里的亲是什么也阻挡不了的。她知道奶奶这些年跟着两个伯母生活，并不容易。

忽然，生产队长朝阿莲父亲走来，在他耳边轻语几句，阿莲父亲先是一怔，连忙拉住阿莲娘就走。嘴里还喊着：“阿莲，快点，跟我们回家！”

阿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疑惑地看着队长，这个中年男人，五官端正，身材魁梧，性格开朗，为人正直。从不为难阿莲一家。也深得队里男女的爱戴。

“刘叔，怎么啦？”阿莲望着父母的背影，忍不住问队长。“你奶奶没了，回去吧，闺女！”说完，队长深深地叹口气！

阿莲一听，有点懵。奶奶在大伯家不到三个月，除了腿不能走，身体其它的都很正常。牙齿都还好好的，怎么就走了呢？

阿莲一口气跑到大伯家门口，被叉腰的伯母堵在外面，一脸嫌弃。“站住，胆敢往前走一步，打断你的腿！谁允许你进我的家门啦？”望着和自己一样高的伯母，阿莲无需仰视。“我要去看奶奶！”“休想！”伯母的眼睛瞪的铜铃似的。阿莲伤心又无奈，急得落下了眼泪。

“你们家的人谁都休想踏进我的家门一步，想哭回你们家哭，我家不欢迎你们！”伯母说话很凶。

院内几个同族的长辈走出来，前去劝大伯母，让阿莲见她奶奶一面。大伯母软硬不吃，谁的话都不听，坚决不让。或许她还在为阿莲上公社告他们的事耿耿于怀吧！

此时，阿莲的父母也赶到了。同样被堵在外面。

“大嫂，求求你，让我们进去看娘最后一眼吧，大嫂！”阿莲父亲看似软弱，却不曾开口求过人，第一次，可惜没能如愿以偿。

“大嫂，求你让我们进去看看娘，哪怕只一眼，也好。”阿莲母亲也央求着大嫂。

“你闭嘴，看你长的花瓶似的，却中看不中用，光会生赔钱货，要是让你进了我们家，会生晦气，滚远点！”

阿莲母亲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簌簌而下。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哪里得罪了两个哥哥和嫂嫂们，让他们那么讨厌自己。她更不知道女人的嫉妒心就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心里想生三个闺女，就该那么受人作贱吗？多年来积攒起来的委屈和难过，一下子涌上心头，使她再也扛不住，放声大哭。“娘啊！你怎么走那么早啊！留下我们可咋办啊！”那是发至肺腑的呐喊。

阿莲三人都跪在门外，痛哭起来。哭声惊动了街坊邻居。几个穿着黑褂子，盘着发髻，惦着小脚的几个老太太，一扭一扭过来了。其中一个最矮的老太太，面容和善。拍拍阿莲母亲的肩头说：“我们进去看看老嫂子，媳妇，别哭了。你们等着！”说完，几个老太太朝老大家的屋内扭去。

“我的老嫂子啊！我们来看你了！你咋不吭声就走了呢？”屋内传来几声撕心裂肺的哭诉。又听到屋内乱糟糟的说话声。阿莲听不清楚。

“大嫂，赶紧过来！快点！”老二媳妇慌忙喊着，拉着大伯母就走，还不忘朝阿莲一家狠狠地吐一口唾沫，转身回屋去了。

一会儿，几个老太太出来了，个个眼睛通红。沉默不语。矮个老太太走到阿莲面前，哽咽着说：“阿莲，扶着你爹娘回去吧。先回去吧！”说完用衣角擦擦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有人告诉阿莲奶奶的样子，他们始终没能看奶奶最后一面。谁求情也不好使。大伯母说：“天王老子下了圣旨也不行！我的家门我当家！”

出殡那天，阿莲一家五口身穿重孝，跪在大伯家大门外。街上的乡邻相互窃窃私语，议论纷纷。阿莲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他们或许说伯母，或许说自己，此刻再去纠结对错，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奶奶已经不在了，阿莲只顾伤心。

当棺材被抬出大门的一刹那，阿莲一下子扑了上去，一股难闻的臭味猛地钻入鼻孔，令她作呕。几个邻居连忙拉住了阿莲一家，好让送葬队通过。“奶奶，奶奶，我们来看你了，你听到了吗？奶奶，，，，”阿莲痛哭流涕，把街坊四邻的眼睛都哭红了。

埋葬队伍匆忙地让阿莲奶奶入土为安了。

剩阿莲一个人跪在奶奶的坟前，哭诉。“奶奶，早知道你受这么大的罪，我绝不会把你交给他们，奶奶啊，只要你能活过来，我情愿一个人伺候你，不喊苦，不喊累，哪怕不嫁人也要把你照顾的好好的。奶奶啊，您才六十五岁啊，本不该走那么早，是我害了你呀！我不该去告状，不该把你交给伯伯们，奶奶，我好后悔呀！要是我们再忍忍，奶奶，您现在一定好好的，陪着我们。奶奶，阿莲对不住你呀！奶奶，阿莲害苦了您，是阿莲害了奶奶呀……”阿莲哭得撕心累肺，声泪俱下，哭的连太阳都躲起来伤心落泪去了。

阿莲觉得六月的雨落在身上，竟然那么凉。

原来，在出殡的路上，阿莲在后面听见几个老太太的悄悄话。

“唉！老嫂子太可怜了，后背全烂完了，屁股上的肉里堆满了蛆，能看到骨头。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她支撑到如今。”矮个老太太先开的口。

“可不是嘛，身上的烂肉都臭啦，屋里简直没法待。”稍微年轻点的老太太接着说。

“一个月前我偷偷来看过老嫂子，唉！那时她屁股都板烂了几块儿，后背也有几块儿。唉！老大家的一天给她吃一顿饭，三五天还不换一次尿垫，床上的铺地都沤烂了。唉！可怜啊！可怜！唉！”又一个老太太边说边叹气。

“可不是嘛，昨天我们几个过去时，老二家的去喊老大家的，我掀开黄纸看看，你们看到没？老嫂子的嘴里爬出了蛆，她们怕别人看到。所以连忙把我们撵走了。”矮个老太太又接话了。

几个老太太都眼泪汪汪地叹着气。

“还不是因为阿莲去公社告他们了吗？他们不再欺负老三一家，却把所有的怒气都撒到老嫂子身上。老大家原来记仇那么大！老大夫妻俩啊，真是造孽啊！他们还有儿子呢，就不怕将来报应落在自己身上！还不许别人探望，分明是怕别人知道她是如何虐待老嫂子的。心如蛇蝎啊！”个头最高的老太太说时，故意把嗓门开大了，什么都不怕似的。

“几个大娘们，小点声吧，阿莲在后面呢，她听到了能不伤心吗？这妹子够可怜人了。”年轻的邻居媳妇在高个子老太太的肩头上拍了拍。

……

其实，阿莲都听到了。所以她在所有人都离开坟地时，坚持独自留下来多陪奶奶一会儿。在心里，默默盘算着一件事，不远处的杨树林里，一直有一双眼睛在陪着她落泪，阿莲全然不知。（待续）

2021.02.24.19.43草

2021.10.16.16.00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