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书生柳砚,善画山水,秋日出游访邻县画师,归时贪看山间红叶,不觉日沉西山。山径曲折,晚风渐紧,枯叶簌簌作响,竟迷了方向。随行书童阿福年方十一,攥着柳砚的衣袖直打颤:“公子,这荒山野岭的,万一有豺狼……”
柳砚虽慌,却强作镇定:“莫怕,先寻个避风处。夜寒刺骨,不生火必冻出病来。” 二人在一株老枫树下驻足,阿福翻出包袱里的火绒,柳砚则拾来枯枝干草。火光燃起时,暮色已浓得化不开,远山轮廓如鬼影,唯有噼啪火声驱散些许死寂。
“只剩两块麦饼了。” 阿福递过干粮,柳砚接过,只觉口中干涩。二人分食后,偎着柴火昏昏欲睡。恍惚间,竟闻得墨香阵阵,夹杂着丝竹之音,柳砚睁眼,却见自己立在一处朱漆门前 —— 门楣上题 “玉澜别苑”,铜环兽首泛着冷光,两侧挂着鎏金灯笼,光色暖得诡异。
未等细想,门内走出个青衣小童,面白无须,躬身道:“柳公子,我家主人久候了。” 柳砚愕然:“你家主人是何人?我为何在此?” 小童只笑:“主人也是爱画之人,闻公子善山水,特来相邀。”
跟着小童入内,庭院竟比白日更亮 —— 廊下挂着琉璃灯,池中浮着荷花灯,水面映着亭台楼阁,竟全是用墨画成的景致,风吹过,墨色涟漪似要溢出水面。穿过月洞门,便见正厅摆着宴席,案上佳肴玲珑,两侧立着数名女子,皆着素色罗裙,手中捧着画卷。
正座上,坐着个锦衣公子,面如冠玉,指尖捏着支羊毫笔,身旁依偎着个绿衣女子,正替他研墨。“柳兄来得正好!” 锦衣公子起身,声音柔得像浸了水的墨,“听闻你画得一手好枫山,今日特备薄宴,想请你为我画幅《月下美人图》。”
柳砚虽疑,却难拒同道之邀,便入座。绿衣女子上前,将一卷宣纸铺在案上,研好的墨汁泛着异样的甜香。“公子想画哪位美人?” 锦衣公子指了指两侧女子,“她们皆是我的‘画中客’,任你挑选。”
柳砚望去,只见那些女子神色木然,眼瞳竟无半点光彩,心中忽生寒意。他强笑道:“公子府上的景致已够雅致,不如我画幅《玉澜别苑图》,倒比美人更有意境。”
锦衣公子脸上的笑骤然僵住,指尖的笔 “啪” 地落在宣纸上,墨汁晕开,竟如血般暗红。“柳兄是嫌她们不美?” 他声音冷了几分,指了指身旁的绿衣女子,“她昨日还说,想入你的画呢。”
绿衣女子闻言,忽然抬眼,眼瞳里竟全是墨色,她伸手去拉柳砚的衣袖,柳砚只觉那手指冰凉刺骨,忙侧身避开。“主人,他不愿画我……” 绿衣女子的声音发颤,锦衣公子却忽然笑了,拿起案上的画卷,“不愿便罢,我的画中客,从不留不愿之人。”
他展开画卷,柳砚竟见画中正是那绿衣女子,姿态与此刻分毫不差。锦衣公子提笔,在画中女子的眉心点了一点墨 —— 刹那间,绿衣女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体竟如宣纸般卷曲起来,渐渐化作一缕墨烟,飘进了画卷里。
“你!你这是……” 柳砚惊得起身,却见两侧女子皆瑟瑟发抖,锦衣公子却慢条斯理地卷起画卷:“柳兄既不愿画美人,那便入我的画吧。” 他抬手,数名黑衣家丁持着画轴围上来,画轴展开,里面竟是空白的宣纸,却似有吸力,要将柳砚拽进去。
“放开我!” 柳砚转身要跑,却被家丁拽住手臂,那手臂冰凉如铁。他挣扎间,忽见案上的墨汁溅到自己袖口,甜香瞬间化作腐臭。“救命!” 柳砚嘶吼出声 ——
“公子!公子你醒醒!”
柳砚猛地坐起,晨光已透过枫树叶洒下来,火塘早已熄灭,阿福正焦急地摇着他。他低头看自己的袖口,竟真沾着一点墨痕,墨香虽淡,却与梦中的甜香一模一样。“阿福,你昨夜可有见人?” 柳砚声音发颤。
阿福摇头:“昨夜公子睡得沉,只喊了几声‘不要画我’。对了,方才我拾柴时,在树下捡到这个。” 阿福递过一片残破的宣纸,上面竟画着半朵荷花,墨色与柳砚袖口的痕迹如出一辙。
柳砚心头一寒,再不敢多留,拉着阿福匆匆下山。此后,他再不敢贪看山野景致,更不敢在夜里画美人 —— 那卷《月下美人图》,终究成了他一辈子的梦魇。(20251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