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一杯珍珠奶茶。”八块钱，我将钱放在柜台上。这是一家新开的饮品店，开在学生街街头，顾客不是很多，但味道还不错。

“一杯芒果双皮奶。”

一个喑哑的女声，听起来像是感冒了，我下意识看去，是一个很普通的女生，戴着口罩，十五六岁的样子，应该是隔壁高中的学生。

“六块钱。”

她低头在口袋摸着，一张五元纸币和一个硬币，伸手递过去，有细碎的铃铛声。

接过店家递过来的奶茶，“谢谢！”，我忍不住先喝了一口，确实很好喝，这才心满意足举着奶茶离开。

走到街头拐弯处，我侧头看过去，那女孩还在那儿，许是双皮奶做起来有点麻烦吧。傍晚时分，黄澄澄的夕阳斜斜照下来，将她整个儿包裹起来，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就像是，她在发光。

后来我总是遇到她，在那家饮品店，或者是拐角处的书店。渐渐地，我也摸清了她的时间规律：五点三十分，在饮品店；五点四十五分，在书屋；六点三十分，拎着双皮奶，回校。

她总戴着黑色口罩，买一杯芒果双皮奶，偶尔芒果卖完了便会买红豆双皮奶，然后去书屋看一会儿时下流行的杂志，极少买书。怎么看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女生，除了那细碎的铃铛声，勾着人心。

“喂，请你喝。”

终于在一个夕阳暖洋洋的周五下午，五点二十分，在她去饮品店之前，我买了芒果双皮奶，第一次开口跟她搭了话。

她抬头看我，我第一次对上她的眼睛，微翘的长睫毛，琥珀色的眸子，微微亮着光，藏在一副近视眼镜的镜片后，掩去了其中光彩。

“你是——”依旧喑哑的嗓音。

“我是隔壁学校……”

“你是那个最近总跟着我的人。”

我顿时哑然，她说的好像也没错，我最近的行为看起来确实是总跟着她，完了，她估计得以为我是什么变态学长了。我正暗自懊恼，她又开口了：“找我有事吗？”

“没……没有。”双皮奶还举在半空中，她没接，我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她绕过我，继续朝着饮品店走去。

“等等……”她继续往前走，我急忙转过身来，盯着她的背影，“我想问问，铃铛的事。”

顿足。站定。转身。

我看着她，夕阳洒在她头顶的树冠上，零零星星的光斑掉在她的身上，我很确定，她在发光。

她就这么笑了，隔着来来往往的学生商贩，眉眼弯弯，对着我笑。如果摘下口罩，肯定更好看吧，我想。

我疾步上前，将手里的双皮奶递给她，这次她没有拒绝，右手接过双皮奶，左手举到我的眼前，摇了摇，看着我的眼睛，依旧含着笑。

细细密密的铃铛声，清脆悦耳，一声声似是敲在我的心上，周围景象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一轮不甚耀眼的红日，藏在层层云霞后，闪着慵懒的光，这光流动着，裹在我的身上，愉悦而勾人。

铃声顿停，我猛地睁开眼睛，还是这条街，周围行人来来往往，商贩吆喝声不断，面前的女孩眼角弯弯，似笑非笑。

我定了定神，心下一惊，我竟这么容易就着了别人的道，还是我太轻视这个女孩了。

“你能听见这个声音？”

我点了点头，浑身紧绷，神情有些庄重，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被勾了魂。

面前的女孩眨了眨眼睛，突然伸手取下了口罩，靠近过来，温温热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嘴微张，露出两颗尖尖的牙齿，“其实，我是妖怪哦！”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之间，脑袋里像是突然有什么东西炸了，来不及思考，我拔腿就跑，慌乱导致我没听到身后愉悦的窃笑声。

我认识了一个奇怪的女孩子，第一次搭话，我请她喝了一杯芒果双皮奶，她将我吓到落荒而逃。这也成了日后她时不时拿来取笑我的梗。

她不是妖怪，手上的铃铛是祖上传下来的古董，听说是先人勾魂摄魄用的法宝，可惜她不大会用，传到她手里，只能当个装饰品，从来没人能听到她的铃铛声，直到遇见我。用她的话说，我还是个蠢到主动送上门的笨蛋。

她的学校操场有一棵老柳树，我们经常坐在那里，藏在树荫里，看着那些朝气蓬勃的学生，说了好多好多的话。

她不仅不会勾魂，还丢了魂。

她说到这的时候，琥珀色的眸子里难得的显现了一种嘲讽的情绪，一个本该勾魂摄魄的术师，竟然丢了魂，说出去是会让人笑话的。

说起刚来时的样子，她的眼睛微微闪着光。我想我是能想象得到的，一个腼腆害羞的女孩子，笑起来会有两颗尖尖的虎牙，脸上是稚气未脱的青葱模样，带着刚从小城里出来的矜持，一个人有些慌乱地应付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后来遇到了一些人，一些事情，她开始变得不好。

她没说具体是什么事情，但我想应当是极不好的事情吧。

她说，那天晚上，她一个人沉在校园里的湖水中心，黑暗和冰冷吞噬过来，闭上眼睛，以为永远都可以不用再睁开了。

谁料还是醒了，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傍晚，在湖边的树林深处，极少有人过来，可能是铃铛吧，毕竟是个宝物不是，应当是铃铛救的吧。

摇了摇手腕，铃铛声依旧清脆，愉悦而勾人，一下又一下，她勾了自己的魂。

将那缕晦涩阴暗的灵魂撕扯出自己的身体，撕裂开，丢弃掉，终于精疲力尽。

铃铛不动而发声，暖暖的阳光穿过厚厚的树叶照进来，包裹住她的身体，流光氤氲，补全了她那缺失了一角的残破灵魂。

我不敢问她遇到了什么事，以至于让她宁肯忍受灵魂撕裂的极致痛苦，也要将那角被污染的魂魄生生撕去。

都过去了，她说。

她的嗓子受了寒，声带受损，自那以后，声音变得喑哑。虽说一角流光补全了她的灵魂，但到底不是自己的魂魄，以至于她的身体看起来总有些孱弱苍白。更因为灵魂中的一角夕阳流光，琥珀色的眸子时不时会发出异光，索性便戴了口罩眼镜，极少会在人前拿下来。

“那太痛了你知道吗？”她靠在身后的树干上，双腿一前一后划拉着，“灵魂撕裂真的太痛了，再来一次的话， 我肯定不会再这样做了。”口罩斜斜地挂在一边的耳朵上，嘴一咧，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揉了揉她软软的头发，我也微笑着，说道：“不会再来一次了，我保证。”

手腕轻摇，铃铛声响起，散在风里，飘出去很远……“叮铃~”像是梦里传来的声音，空灵缥缈，我睁开眼睛，操场上那些学生全都不见了，眼前是近在咫尺的她，扑闪着大眼睛，琥珀色的眸子里倒映着我，我甚至能感觉到那微翘的睫毛扫过我脸庞那痒痒的感觉。

“以后，有什么打算？”我望进那双会发光的眸子里。

“努力修习，我要去撕碎他们的灵魂。”她的眼睛里含着笑，弯弯的眉角，有着独属于少女的温润美好，“我经历过的痛苦，那些人，也该体会一次。”

“好。”

流光闪烁，我将面前的女孩子拥进怀里，我想，我的魂是被她勾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