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听故事啊?好,那我就给你讲一个吧,就一个,听完我们就进屋去睡觉好不好?
从前啊,我们屋后这山林里边住着一胖一瘦两个和尚,胖和尚长得很壮实,所以总是欺负那个瘦和尚。有一天,来了一群强盗,他们提着大刀要杀这两个和尚,这两个人就拼命地跑啊跑啊。瘦子很灵活,在树林里穿来穿去很快就不见了,而那个胖和尚太笨拙,慌慌张张在树林里埋头乱窜。突然,他一下子跑不动了。为什么吗?因为啊,他太胖了,被卡在两棵树中间啦。后来啊,就没有了,他太胖了。
所以外婆,你是想告诉我说我们不能长得太胖吗?
嗳你这小丫头,皮包骨头的,我还巴不得你长胖呢,胖点才有福啊。
那故事里为什么是胖子死了但是瘦子没死呢?
因为胖子他平时不饶人啊。我要告诉你的是做人哪,不能为恶,因果报应,老天都看着呢。
其实我还是觉得胖和尚之所以会死只是因为他太胖以至于被树卡住动弹不得了,但我没有说。
偎在外婆怀里,远处是黑魆魆的山林,群山的轮廓与镶着明明暗暗几颗星的夜空交接,泛着淡淡的幽光。夜鸟就在不远的树枝上扑腾着翅膀,偶尔一两声瘆人的咿呀。外婆摇着手里的大蒲扇,轻轻地晃着腿。
千里之外的一间小屋,没有了这位在这里住了一辈子的老人,小屋后面的山林里,从此多了一个人长眠。
我本以为我不会有什么悲伤的。这么远的距离,多一个或是少一个人对我的生活又会有什么影响呢?况且,我同这个人本是没有多大感情的。离得这么远,一年也见不上两次,每次见面也待不了多久,接触那么少。她只爱她的孙子,所有的孙儿子女们都心知肚明。就连她讲给我的这个故事,也是我搜寻了许久的记忆才拼命想起来的唯一一个温暖的片段,更深的记忆则是她生病卧床多年,初中和高中毕业后的整整两个暑假,当同龄伙伴都在为毕业欢呼、自由自在玩乐的时候,我却不得不代替繁忙的妈妈去照顾她。直到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我也要走了。收拾好简易的几件行李,走到门口,听见屋里传来她的低泣,“外婆没用啊,别人家的孩子来外婆家都是外婆悉心照料,准备好吃的好喝的,而我还要自己的外孙女来照顾,外婆对不住你啊……”我没耐心听完她的絮絮叨叨,去隔壁舅妈家交接完工作然后毅然走上了回家的路。
记不清是几岁的时候妈妈告诉我说外婆73岁,所以也不知道外婆现在距离她的73岁多少个年头了。只知道从记事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样,我没有爷爷奶奶,没有外公,唯一的一个隔辈亲人,是外婆。也好,至少从小长这么大,我还从未经历过亲人之间的生死离别。这次,是第一次。
农历9月29日,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一辈子与山林为伴的外婆,应该不会怕黑的吧。
孙儿子女都没来得及赶回去见外婆最后一面,她就这样在大家的熟睡中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了,连我们公认她唯一深深疼爱着的孙儿,最后也没能赶回去为她送终。
最后一次见她,已经是好几个月以前了。
今年三月某天晚上,按照惯例打电话回家问候,父母告诉我说外婆身体状况越来越坏了,语气平淡。挂掉电话后,一个人坐在桌前对着电脑发呆,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坐了不知道多久,神使鬼差般,我点开网上购票页面,胡乱买了张最早的车票,第二天一大早就在室友的睡梦中悄悄出门去了车站。
见到外婆的时候,她形容枯槁,头发乱蓬蓬的,骨头突兀着,嘴角还挂着某种白色的黏着物,薄薄的被子盖在身上,瘦小干瘪,让我想到木乃伊。那个时候她已经说不清话了,只是吃力地向不敢靠近的我摇晃着她那干枯如柴的手臂。我小心翼翼地走近,不敢看她的眼睛。她费力地伸长手臂去拉我的手,一遍一遍摩挲着我的手臂,粗糙的手掌刮得我的皮肤微微的疼。她嘴里含糊地说着些什么,我听不清,问妈妈她会不会是要喝水。妈妈弯下腰把耳朵凑到她嘴边仔细地听着,站起身摇摇头。在外婆床前站了不知道多久,几次想抽出手来却不知道该怎么打断她。眼看着屋里一点一点暗了下来,妈妈告诉外婆,天快黑了,我们该回家了。外婆愣了愣神,迟疑了半晌,缓缓松开我的手之后,向我们挥了挥手,扭头望着屋顶,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
回家的路上,天已经黑了,跟妈妈一前一后走在山林中的小路上。我好奇问妈妈,外婆之前跟我说的什么,妈妈说,“哦,她说啊,你比小时候那会儿胖了,这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