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捂着肚子，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哪里更疼些。

“娘娘！你坚持住啊娘娘！”她听见有人再喊她，可她已经疼得没力气回应了。

捂着眼睛的手，仿佛还能感觉到失去眼珠时，那血液流动的滚烫。

她疼啊，双眼被不可抗拒的挖了出去，她不敢哭，那失去眼珠的伤口仿佛不曾好过。

她咬着牙，想减缓眼睛的痛，可是肚子也疼着。

她要生了，捂着肚子的手紧紧抓住粗糙的衣裳，指甲因着力气，透过粗布扎着手心。

疼啊。

她疼得叫不出声，又或许是因为即使她叫出声来，回应她的也只会是闭嘴和安静点。

“娘娘你坚持住，太子、太子殿下一定很快就会回来的。”

她给不出回应，生孩子的痛已经盖过了她眼睛的痛。

“娘娘！娘娘！孩子头出来了娘娘，”她听到唤她那人哽咽的声音，“娘娘再坚持一下啊娘娘。”

真羡慕啊……她还可以哭。

不像自己，眼内伤势不见好，若是哭了，只怕更疼。

下体疼到几乎失去知觉。可那也是几乎……

她能感觉到还有多疼。

要是不认识他就好了……

要是当初不因为好奇而嫁他就好了……

要是当初再坚决点，不随他来这儿就好了……

她胡乱的想着，也不知是身体太差还是精神太差的缘故，她幸运的晕过去了。

                          二

因着生孩子失血过多，她醒过来的时候，头晕得紧。

意识还未完全恢复，她便张开干裂的嘴，用沙哑的声音，自以为高声的叫着：“孩子！孩子给我！”

其实，只不过仿若蚊呐般的声音罢了。

“娘娘！娘娘你醒啦？”一阵慌乱后，便有一双柔软的小手紧紧握住她放在床头的手。

“孩子。”她艰难的侧过身，生产过后的身体，不仅仅是肚子疼而已。

“娘娘你才醒，先吃点东西吧。”说着，那人便要离开。

“孩子。”她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差一点就放开的柔软小手。

“娘娘你先别说话，喝点水吧。”声音的主人还是挣脱了她本就没多少力气的束缚。

“孩子。”冰冷的瓷杯碰到嘴唇，她偏过头，再次重复。

“好，好，我把孩子抱过来，娘娘你先放手吧。”

闻言，她终于不再重复。

不一会，脚步声响起，却是两个人的。

一人将她扶起，靠向床头，却并未考虑过才生产后的她有多虚弱，也并未给她腰背垫个枕头，只是虚揽着她。

身体，好痛。

“娘娘，这是你和太子殿下的孩子。”精致柔软的布料触感，让她暂时忘了疼痛，她小心翼翼地跟着柔软小手的指引，摸着仿佛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的小脸。

“孩子还没有取名，你可以给他取个小名。”浑厚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带着声音主人都未察觉的不耐。

“孩子叫阿墓。”她轻声。

“爱慕的慕么？”男声有些愉悦。

‘不，坟墓的墓。’她张嘴无声的补充。

                            三

“跳下你面前的诛仙台，你就可以回家了。”用着她眼睛的仙女轻蔑道。

呵，真把自己当傻子吗？ 要是一跳就能回家，那么当初为何不干脆把她直接推下去？

更何况，这诛仙台，不就是仙子你当初害自己被剜去双眼的地方吗？

想着想着，她突兀的笑了起来：“好啊，我很想家呢。”

听说，有怨气有戾气的人死后，会化为厉鬼，从天上跳下去，死得一定很透，一定，能成为厉鬼吧？

她抬起脚，毫不留念的往前走。

阿墓，娘亲就是成了厉鬼，也定当回来带你离开！

“不！”

尖锐的风刮过耳畔，那负心人的声音，却清晰入耳。

眼睛好疼，头也好疼，哪里都疼。

                          四

她眨眨眼睛，果然，眼睛还是好痛。

自己成上神了？

真奇怪啊，跳个诛仙台没被诛杀反而成了上神。

自己明明跳的时候还想着要是成了厉鬼，该如何处理那对奸夫淫妇呢，谁知道自己竟破了境界成了神？

“估摸着，是你最后想着要让阿墓不受伤害吧。”桃林主人笑着，“说起来，你倒是厉害，失了记忆损了法力，都算半个凡人了，还敢跳诛仙台。”

“呵。作为凡人消息闭塞，只当那处最多比悬崖多了风刃罢了。”她冷笑，“我看我是不仅仅失了记忆法力，还失了脑子才对。怎的会看上那么个渣滓。”

“估摸着，是你一个人待太久罢。”

“哼。”

“行了，多大了还闹孩子脾气，如今你已为上神，又修养了好几日了，该去天上玩玩了吧？”桃林主人戏谑着。

她懒得回应，起身，化为原型踩着疾风便往她身为凡人时的地方驰去。

                          五

静立于天然的结界前，她还是狐身，双眼微阖，九条尾巴在身后肆意摇晃着。

兀的，九条尾巴齐齐冲向结界开始攻击，不一会儿，结界便破了。

她就着狐身几个跳跃，奔着她曾住过的屋子而去。

只是瞬许，她回了人身开始将屋子周围的灵气纳入。

几棵桃树灵气渐失，待桃花失了粉彩时，她睁开双眼，不久前才长出的浅色眸子中，已浸入深浅不一的粉。

“还是有点疼。”她轻声。

“父皇母后，孩儿今往天界。莫要担忧。”她双手结印，“只是，且将兄长拦一拦，免得他屠了九天太子。”

话音刚落，一朵桃花化为蝴蝶，带着她的话，极快地飞向青丘。

                            六

“青丘帝姬，前来向天帝恭贺。”她一身素白，双眼轻覆粉绸，因着生育后跳诛仙台而畏寒的身体，裹着温暖的狐氅——她几万年间褪下的狐毛。

本来纳妾这种事，上不得台面。更何况是爷爷的妾给了孙子，那更是上不得台面的。却也不知太子如何想的，竟非要大肆宣办。

“青丘帝姬？才破劫成了上神的帝姬啊。”天帝笑着，“谢过谢过，不过该恭贺的是太子，可不是朕。”

她不在意的笑笑：“此番太子迎亲，天帝您便有儿媳了。哦，本公主怎的忘了，太子迎的，可是跟了天帝您几千年的小妾啊～这一女二夫还肥水不流外人田的，自当是该恭贺恭贺的呀。”

话音刚落，她便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丝毫不在意天帝会对她如何。

这事本就不是秘密，只是都不敢言明罢了，而如今被她摆在了明面上，自是在甩天帝的面子。

天帝怒，却被其他人拦了下来，毕竟青丘不大，却终究是从上古到如今的，更别说如今的帝姬成了少有的上神，而青丘中，上神可不止一个帝姬。

众仙规劝下，天帝压了脾气，冷脸等着太子，和他曾经的妾、现在是太子妾的女仙出现。

她笑着，屈指细算。

尚安尚安，阿墓被那小宫女照顾得很好。

                            七

她听着由远及近的恭贺声，明了是太子来了。可她总感觉有何处不对，索性掐指算来。

当算到第三次时，她才恍然是何处不对。

她还想小气吧啦怂兮兮的太子怎么就敢大张旗鼓的纳爷爷的妾，却原来是想在这大婚上甩那仙女的面子。真是幼稚得可笑的心思。

呵，男人。

那边方要拜堂，她掐着太子要开口的点说话了：“且慢。”

她缓缓起身，右手扶着腰，带着哀愁和无助：“夫君……妾身才走久？你便是如此迫不及待地，要喜迎新人了吗？你这般无情，可曾念过我们孩子？”

是的，就那么突兀的伤感。

她虽用粉绸覆眼，视物却并无不妥。因此，那些仙神，特别是之前看到她嘲讽天帝的，一个个的表情要多古怪就得多古怪。

而她，却只觉得好笑。

                            八

异变突起，太子有些愣神。

“夫君……”她凄凄的轻唤，用手缓缓解下粉绸，一双溢着泪的粉色眸子，就那么凄凉哀怨的看着他。

太子一惊，手是不受控制的颤着。自以深情的看着她，却依旧在他快要说话时，被她截住。

“夫君……妾身不介意你娶你小奶奶的……所以……所以！把孩子还给妾身吧！”她泪眼婆娑，衬着惨白的小脸很是无助。

太子欲唤她名字，控制一下奇怪的情况，谁料却依旧被她抢先。

“不准喊那个名字！”她嘶吼，仿若受不得打击，“你于人间遇我，我救你一命，你问我名字，我那时什么都不记得……你倒好，为我取的名字却是从你小奶奶名里拿的！”

太子慌了，而那仙女倒是笑了。

太子此刻想的无非是如何圆场，却一次次被迫堵回了嘴里。

毕竟上神，还是有点威压的。

“青……”

“你闭嘴！”这次天帝刚开口，就被她吼了回去。

“本公主当日作为凡人来到天宫，可没少被你们辱骂，就连我能恢复记忆，也是被强行带往诛仙台！”她眸中眼泪更多，看着雾蒙蒙的，却依旧落不下，更让有的家伙心疼了。

“本公主今日不要这太子夫君了，反正我也一把年纪可不敢跟小奶奶争宠。”她利用威压将太子压制，却依旧可怜兮兮的说着话。

好吧，那不是说话是讽刺。

“天帝……把我儿子还给我。”她转身看向天帝，此刻才将上神的威压全然释放。

受到威胁的天帝自然亦是起了威压，在场只勉强几人不受影响，而其他的，吐的吐血，跪的跪下。

她虽受着天帝的威压却也忍着：“孩子还本公主，自此绝不再与你孙子有任何瓜葛。我青丘者，也绝不跨入天界一步！”

听着是青丘自愿放逐，其实不过是青丘不会管天界了，即使神魔大战。

“那是朕的曾孙子！”

“那也是我青丘的小主子！”

“好大的胆子！”

“为母则刚！昔日本公主来这天宫无权无势。如今本公主一为青丘帝姬，二乃上神之尊，三则桃林帝君之徒，敢问天帝，本公主这身份，够资格带回自己的孩子吗？”

够了，够资格也够时间了。

天帝脸都丢那么多了，还要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何用，更何况你青丘不要天宫护者，他还少了麻烦。

天帝沉着脸，收回威压，让心腹将看护孩子的小宫女带来。

这曾孙子，他天帝稀罕？

“本公主，不会带孩子，这宫女，本公主一同要了。”她跟着天帝同时收回威压，此时难得得对天帝鞠了一躬。

“带走带走！就当是我孙子与你云雨后的赏赐。”天帝刺着她，无非把她当了人间妓子嘲讽。

天帝，可真是……

呵，难怪这次来恭贺的，没几个大台面的仙神。

“多谢。”她勾唇，转身拉着小宫女的袖角便走了。

之前哀哀唤着的夫君一眼都没多看。

                            九

她赢得漂亮吗？

也许吧。

虽然从弱势到强势的转变就那么一瞬，不过要说的要黑的都完成了，也免了日后还得处理某些渣滓的求亲。

她张开双眸，因着桃花灵气的滋养，眸中粉色更甚。

“你再用我的桃花养你眼睛试试！”看着失去粉色的桃花，桃林主人很气，这都是他辛苦培养的花啊。

“有何不妥的？舍妹眼睛可是在您桃林重生的，用这桃花养养眼不是归根同源吗？”他气着桃林主人没告知他妹妹被渣男欺负的事，那渣男他可还没为妹妹打一顿出出气，因此，如今什么都跟桃林主人怼着。

即便这桃林是为他而存。

“……”桃林主人很气，却也只是嘀咕一句‘小没良心’便罢。

她看着戏，啃着桃子，还顺便用一句“这桃林只开花不结果真是没意思，颜色也是一成不变的”  把桃林主人膈应得直想抽她。       

                            十

青丘的阳光正好，小宫女抱着阿墓跟她聊着天，而她也是这时才知道为何小宫女会是那么粘她，还喊不介意那时她人类身份的。

小宫女是天帝老早前的某个妾生的，那妾真说起来到不算妾，而是天帝走人间艳遇的人间女子。天帝本不想要这女儿，奈何小宫女一出生就天降异象，且灵根纯净，便待会天宫扔给了当时的太子当宫女，后来先太子亡了，才叫这孙子接了儿子的太子位。

算起辈分来，现在的太子还理应得喊声姑姑。

小宫女长太子近一千岁，天宫里的那些神仙为何越来越少，甚至就剩些不成气候的小垃圾，她也是知道的。

“当日太子迎亲，喜帖可是四海八荒都发了的，可你注意看看，到场的，可不见得有多少是上得了大台面的。”小宫女柔声说着，“那些帝君的，不是托词要去魔界便是要去找媳妇的。而比帝君稍低点的，也是各种借口说了个遍，偏偏还都是听起来义正言辞，细想你还不能拿错的。好生厉害着。”

她笑着，粉眸里满是趣味。

“不如我俩就一同养大阿墓吧。”她笑着对小宫女说。隐着不二嫁的意思。

小宫女一愣，竟一时不知说什么了。

“呐，我给你说说好处。”她斜躺在贵妃榻上，一条尾巴在身后愉快的摇着，“一来我已为上神，而你也并不是表面那么无能，若之后那太子来要阿墓，我俩还能揍他一顿；二来你那么喜欢阿墓，正好我也不会照顾孩子，阿墓就交给你照顾多好。三来你我皆是长命仙神，你父亲是渣，阿墓父亲是渣，我可不指望还有不渣的男仙没有离这天宫远远的。四来青丘不惧天宫，也是净土了。如何？考虑考虑？”

小宫女无奈的笑笑：“以前听说青丘帝姬离经叛道不受约束，如今还真是见识了。”

她不在意的笑着：“是啊，何止青丘帝姬，我凡人时，刚到天宫不也是胡乱折腾吗？若不是你暗中相互，我怕是劫没渡过，命没了。”

小宫女看着怀里的阿墓，阿墓现在还小，可是意外的，看不到太子一点痕迹，仿佛就是一个缩小了无数倍的小帝姬。

“合着你我都是看过渣的，那倒先过着吧。反正这悠悠岁月，带着你和阿墓两个孩子倒也有趣的。”小宫女温婉的笑着，说出的话却有些跟她相似的离经叛道。

闻言，她笑得肆意起来：“我年岁可比你大了不少，还孩子呢，到底谁才是孩子？”

“阿墓啊。”小宫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