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时期的赵赵与后来截然不同。
整个中学时期,赵赵彻底成为一名少数民族,边缘人。
这一身份的奠定始于她进入学校头一天的遭遇。那是西宁市的一个重点中学,据说是培养顶尖学生的摇篮。实际上,全市人都知道,那是一所官员子弟和富商子弟学校。赵赵的父亲动用了很多关系才把她塞进去的,他认为只有进入那所学校,赵赵才可能摆脱与自己一样的命运,至少可以远离这个边远城市。这一切,赵赵都不得而知,在她也无所谓。
那一天,赵赵像往常一样,骑着自行车去往那所新的学校。一到校门口,就看到很多家长开着车送学生来学校。这在赵赵真是新奇的事情,赵赵的学生生涯从来没有父母的影子,都是她自己上学、放学、写作业等。
正当她推车进校时,一位50岁左右的门卫拦住了她,你是干嘛的?赵赵一愣,来上学。门卫上下打量了一眼赵赵,说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是。我看不像,你看看我们学校的学生穿的什么,你再看看你穿的什么?
赵赵左右打眼看了一下周围的学生,要么穿着校服,要么穿着光鲜亮丽的服装,唯独自己穿的是一身土布卡其上衣和一件褐色灯芯绒裤子。我穿得有什么问题?门卫也无法回答,就问,那你把学生证拿出来我看看。那个年龄的赵赵本来就有点愤世嫉俗,没想到上学第一天就碰到这样的事情,就大声说道:我上学第一天,哪里来的学生证,我是初一三班的赵赵,女,11岁,父亲赵茂才,母亲赵青,家住青资所,你要是不信找校长去,别问我!
这时正是上学高峰,学生、家长和老师很多人都挤在校门口,一听这架势,就都朝这边看过来。大家也就知道了初一三班有一个赵赵。
赵赵对这件事的真正认识是在此后的点点滴滴中得以完整的。
那次班里选班干。班主任为显公平公正,特别申明要民主选举,就是由大家自荐候选人,再由班里同学选举,高票者得。对这种事情,赵赵向来没有兴趣,也不关心。选举结果出来,赵赵却高票当选生活委员。这既让赵赵意外,也让赵赵高兴,没想到来到这里还受到欢迎。
赵赵觉得应该收拾往日作派,重新生活,与大家好好相处。毕竟,小学几年,她都没有交到任何朋友,她想趁这个机会改变。
每一天,她都早早地来到学校,把班里的卫生打扫干净,还把黑板擦得乌亮。好几次,赵赵都受到班主任方老师的表扬。这让赵赵高兴。
然而,赵赵也不开心。班里好像没有人跟自己说话。当赵赵主动找人说话时,同学们要么立刻散开,要么低头,好像赵赵不存在。甚至于,课代表收作业时,很多次都不等赵赵交齐就走了。
慢慢地,赵赵发现同学们会在背后议论自己。他们把赵赵称作青资所的、少数民族、吼门卫的。一开始,赵赵以为那次事情让大家误会了自己。直到那次运动会,赵赵才知道原因。
那是学校一年一度的秋季运动会。初一三班选派了5名队员参赛,赵赵自己报了3000米跑。这在赵赵是小菜一碟。由于小时候与父亲到处游居,锻炼了赵赵的体力与耐力。
3000米跑时,所有人都严阵以待,赵赵也不例外,枪声一响,每一个人都往前冲。赵赵可以听到观众席里传来各种各样的名字和加油声,偏偏听不到自己的名字。赵赵不在意,以轻松的姿态得了第一名。颁奖后,大家陆续都散场了,赵赵手棒奖杯往教室走着时,听到前面几个同学的说话:没想到是那个青资所的得了第一名。嗨,那样的人也就只有体力了,哈哈。那次我就在场,居然穿成那样就来我们学校了,那得是多穷呀。你们不知道,她在小学时就受到大家孤立,根本没人跟她说话。诶,我跟你们说,你们知道为什么初一三班选她当生活委员吗?那是因为生活委员要打扫卫生呀,谁要干那些事情,那是下等人才干的。哈哈哈……
第二天,赵赵就向班主任辞了生活委员的职务。
这以后,赵赵的遭遇并没有改善。同学们还是不愿意同她说话,有什么活动也不叫她参加。赵赵又回归了小学时期的作派,一个人独来独往。可是,赵赵没能像小学那样轻松。
不时地,赵赵发现课桌低下有一堆垃圾,或者课桌上有嚼过的口香糖,甚至有时候赵赵的课桌和板凳被人扔到了教育后面放拖把的角落里。有一次,赵赵课间上厕所回来居然发现课桌上画了一只大大的王八,王八的背上写着赵赵的诨号“少数民族”。一开始,赵赵并吭声,因为是晚自习时间。赵赵以为只要自己无视就好了。没想到,教室里突然一阵骚动,有人开始传纸条。这是那个时候学生们惯常的打发无聊的办法。哪知道,一个被揉成团的纸团从空中砸到赵赵的头上,一下子掉在赵赵的眼前。赵赵本想抓起来丢开,赵赵这次偏偏打开来看了。上面留着三四个人的字迹:
“那个穷鬼都不吭气,没意思。”
“也是,还以为她有点血性。”
“哈哈,她那样的人,能做得出什么事情出来。”
“对呀,那下回我们拉泡屎在她桌上吧,哈哈哈哈!!!!”
看着纸条上的内容,赵赵脑内一股血流往上冲,一下子站起来,把课桌掀翻了:你们这些混蛋,要做什么?!有种的,当面来,别玩阴的。
本来,赵赵以为这样说,至少可以换来他们的沉默,没想到,赵赵没说完,教室里轰地一声,大笑起来。赵赵低着头也能看见周围那些人笑得东倒西歪,有些站在凳子上敲着课桌笑,有些拉着手笑防止笑得倒下去,有些手举课本在空中甩着欢呼,有些用手捉着嘴巴吹口哨,好像这是一场久违的胜利。在赵赵的眼里,这些人根本不是同学,而是一群极具杀伤力的怪物。
这时,值周的老师走进了教室,吼了一句你们干嘛呢,不自习啦!立马,教室里恢复了平静,所有人都假装埋头看书,写作业,只有赵赵一人还站立着,课桌翻在脚下。老师看这情形,就把赵赵叫了出去。在走廊上,老师问赵赵什么情况,赵赵不吭声。老师说,你要是不说话,那明天叫你们家长来一趟学校。赵赵并不想麻烦父母,就说是自己想起来去厕所,起得急了,把课桌撞翻了,引得大家笑起来了。
老师好像并不想细究底里,听赵赵这么一说,就说以后小心点,别莽莽撞撞的,回去吧。
赵赵就回了教室,把课桌扶起来,继续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