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运(上)

这是《庄子本纪》里的一篇,取材于《外篇 天运》。

这是庄周参加的第六次面试,前五次都遭到了惨败,而他预感到这一次也不会例外,因此他决定在回答面试官提问时要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实想法:既然我揣摩他们的喜好,尽量拣他们爱听的话说,他们并不领情,并不满意我的表现,还是一眼看穿了我将来会给他们制造麻烦而非创造效益,那么,我又何必掩饰自己?这样,即便失败了,也是作为自己失败了,不是自己扮演的那个人失败了。要是面试官还像前几次提那种羞辱人的问题,哪怕劈头盖脸骂他一顿,哪怕动起手来、对方叫保安过来把自己叉出去,也在所不惜!我受够了!他们有何权利打探我的隐私?有何权利来批判我呢!我居然忍受了那么多屈辱!真是难以想象,不堪回首。

我是太宰荡,你好。

面试官向庄子伸出手来,他对庄子有些出奇的客气,不但热情邀请他坐在皮沙发上,还亲自给他端了一杯热茶,庄子感觉到很不好意思,刚才憋了一肚子的气只好先放到一边,起身还礼,想:这人可能也是个蠢货,但至少是一个有礼貌的蠢货。

坐定了,照例是先问一下其他人早已问过多次、而简历上也早已写明白的问题。庄周想:之所以问这些无聊的问题,是因为他们体谅对方来面试一开始比较紧张,先问一些根本不需要思考就能回答的问题,让他们的心情可以平稳一下,但对我来说这根本毫无必要。

太宰荡问的第一个稍微复杂点的问题是这样:当初为什么会辞掉漆园吏这个工作吗?

为什么我要继续干这个工作呢?

大家不都是喜欢呆在体制内工作么?收入稳定,工作也清闲……

可是,这个工作并不稳定,经常克扣拖延工资;也不清闲,每天都会做一些极为无聊的事务,比如秋风过后半夜起来统计园子里掉了几片叶子之类。

哦,是这样……

庄子以为太宰荡会评论几句,并质问他,比如“但是你知道现在社会上的竞争有多激烈吗”、“我们这个工作对应聘者的要求也是蛮严格的你能适应吗”等等,这样庄子就可以和他大吵一架,说,“你们这些用人单位除了压榨人之外还知道什么”,“我不是来应聘而是来给你们上一课的”,这样自己就可以把前几次面试积攒的恶气发泄出来了。

但是太宰荡并没有问下去,也许是他的应变能力很差,做不到随机提问,也许是他根本不在意庄子刚才的回答,总之,他接下来问的问题好像是早准备好了的。

你对仁这个问题是怎么看的呢?孔子说仁是人的本性,你赞同吗?

如果说仁是人的本性,那仁也是虎狼的本性。

哦,为何这么说呢?太宰荡第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

虎狼叼回来猎物,父母先让孩子吃,大兄先让小弟吃,小的吃饱了,大的再吃,母子相亲,兄弟姐妹相亲,如何说不仁呢?诸如此类,孔子说的所谓人之本性的仁,和虎狼之仁无二,都算不上至仁。

要这么说,至仁应当如何呢?

至仁者,不会对父母子女有特别的感情,对一切生灵甚至无生之物都一概看待,不特别偏爱谁,也不特别憎恨谁。

我听说,将父母跟其他人一样看待,那不就不孝了吗?不孝还能说是至仁吗?

不然,既然说到至仁,也就是是最高境界的仁,怎么可能拘泥于孝呢?从我们宋国一直往南走,走到楚国郢城,便再也看不到我们的冥山,这是为什么?就因为太远了啊。而愈是孝顺,眼中只有父母,也就看不到别人,也就愈发偏离至仁之道,乃至根本无法理解至仁的境界。孝的最低要求是敬,然后是爱,再高的话,就是忘亲,使亲忘我,兼忘天下,而最高境界则是使天下忘我。德性超过尧舜,利泽施于万世,这样的境界,怎会屑屑言说忠信仁义这些?

庄周还是及时闭了嘴,他已经感觉到屋里气氛的尴尬了。

太宰荡稍停片刻,说道:我们这个养老院是要求看护人员抱着孝敬父母的心来照顾老人的,你说的境界固然很高,不过就不知落到实处怎样了,你介意为他们端屎盆、拿尿盆吗?

不介意,我会把他们的屎尿当成自己屎尿一样看待。

老人偶尔会像小孩一样发脾气,你会怎么应对呢?

像对小孩一样哄他们。

要是他们打你呢?

像打小孩一样打他们。

……好了,我们面试就到这里,我们到时会综合考虑你的笔试成绩和面试表现,然后再通知你面试结果的。

当然是吹了,庄子走出太宰的办公室,我当然是按自己的意思回答了他,这让他对我感到不满,尽管他尽量克制住自己没有表现出来,毕竟,作为一个面试官,什么样的怪人没见过呢?我按自己的意思回答了他,可是自己并没有轻松的感觉。不过,如果,像以前那样揣摩他们的意思讨好他们,用一些陈词滥调来敷衍,自己也会因对陈词滥调的厌烦而显得萎靡不振,他还是会考虑那些看起来更积极乐观向上斗志昂扬的申请者而无视自己。所以,又有什么意思呢?也不过碰碰运气,幻想一个奇迹出现,某人竟会欣赏自己这种类型吧。事实证明这终究是一个幻想。还是离开宋国,去别的地方看看吧。宋国作为殷商的余孽,太老了,庭院深深,暮气沉沉,自己最好去一个新兴国家,比如魏赵韩去看看。就算天运注定我命当如此,我也不愿老是在同一个地方碰壁。哪怕天运要折磨我,也请换一种折磨方式吧。

问:早上,你盯着初生的朝阳看,它好像是屹然不动的,但到了傍晚,它已经转到了天的另一边。繁星满天的夜里,你盯着其中一颗星星看,一眨眼,它就消失不见了;你低下头细想它的存在,再抬头,它又在那里了。它就像情人的眼睛,一闪一闪的。然而过几个月,乃至不过几天,你想起它时,它已经完全找不到了,你不知道它是换了个地方,还是完全消失了。是谁主宰它们呢?谁推动它们呢?谁整天闲来无事,纯粹出于取乐而拿它来玩耍呢?风起北方,一西一东,在上彷徨,是谁的呼吸呢?云行雨施,谁因谁果呢?而所有这一切的最终原因都是谁?

答:是上皇,也叫神,也叫上帝,祂是天地的主宰,日月星辰的主宰,一切的主宰,一切的原因和结果,一切的工具和目的。人间的帝王顺遂祂便能安治,违逆祂便有祸乱。

复:你答得很差,平庸乏味,毫无灵气,但因为天运注定你要做巫师,所以你仍然获得了这个职位。从此你的名号将改为巫咸。

北门成问黄帝道:您在洞庭之野奏《咸池》之乐,我听了,一开始感到恐惧,后来又觉得松弛乃至懈怠,最后则觉得惶惑,恍恍惚惚而不自得。怎么会这样呢?

黄帝:你可说是知音了。这首乐曲是乐师根据我少年时在咸池游猎时的经历所作,真实反映了我当时的心情变化。其时我还未登帝位,天下是神农氏的天下,神农氏总是号令我们种田,种田才能安居,安居才能乐业,为此没收了我们好多打猎的器具去铸成农具,但我性情顽劣,还是偷偷藏起了许多打猎用的弓箭、刀叉、枪矛之类,约了一些臭味相投的小伙伴,跑到咸池那边去打猎。咸池那边还是人迹罕至的蛮荒之地,是打猎的好去处,大家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出发了,只带了半个月的干粮和不少清水,因为我们听说咸池那里的水都是咸的,无法饮用,不过后来发现这是多余的,咸池的水固然是咸的,流入咸池的泉水却是清水,甘冽无比,我们一喝这水,就把自己带来的水全倒掉了,换了这里的水,这个泉子我们就叫它甘泉。在路上我们还发现了一件异事,天空中有一群群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鸟在往咸池方向飞,有常见的山鸡、鸽子、乌鸦、画眉、流莺、文鸟、杜鹃、鹦鹉、啄木,也有不常见的,那时我根本叫不出名字的鹤、鹳、鹮、鸨、琵鹭、鹈鹕、鹰、雕、鵟、鸢、鹫、鹞、鹗、鸮、鸺鹠等等,仿佛全天下的鸟都汇集到这里,更可怪的是,老鹰并不扑下来捉兔子,燕雀也不下来觅食,只是一味往西飞,心无旁骛。它们的速度都很迅疾,但态度并不慌张,不像是躲避即将到来的灾难,倒像是去参加什么欢会或是朝圣一般。我们虽说是打算去咸池,只是想出来打猎玩儿,没有说一定要去咸池,看到这种异象,就觉得非要去咸池不可了。

-快要到咸池之时,从北方飞来一只巨鸟,像是北方吹来的一大片乌云遮蔽了整个北边的天空,而那些从四面八方汇集来的鸟,无论大小,全都挨挨挤挤地迎上前去,仰起脖子呕啊呕啊叽叽喳喳地叫,小伙伴们都兴奋地手舞足蹈,说:这么大的鸟,还有这么多的鸟,根本不用瞄准,随便往天上放几箭都能射下来,大的射不下来,小的也能射下好多!我觉得这事没他们想的那么简单,就劝阻他们别这么干,等等再看,可是没人听我的,他们放了好多箭,有朝北边的大鸟射的,有朝鸟群射的,却没有一只鸟落下来,尽管鸟群已经把天空挤得没了缝隙,但好像他们的箭还是从缝隙里穿过去,力道尽了,又落在鸟身上,却没有落到地上。后来他们又用矰矢(带绳子的箭)射鸟,可是依然如此,矰矢消失在鸟群里,他们使劲往下拉绳子,结果感觉到天上有一股力道在往上拉他们,如果不放手,有可能被拽往高空,一撒手就会摔死,他们只好趁早撒手。在一次次的失败以后,他们的箭矢都用光了,就恼羞成怒,过来抢我的箭,说:当初是你召集我们一起来打猎的,现在可倒好,你一箭都不放,不如把你的箭都给我们!我护住自己的箭韬不放手,正在争执之际,北天那片像鸟似的乌云,或者说像乌云似的大鸟和南天的鸟群汇合了,太阳被遮住了,整个天空都黑了,四周就如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的夜晚,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我们的心里都充满了畏惧,首乐章描绘的就是此时的心情。

-在这种畏惧心理的驱使下,本来没打算放箭的我,在黑暗的死寂中往上空放了一箭,小伙伴们都纷纷说:是谁?是轩辕吗?该放的时候不放,不该放的时候乱放,放箭跟放屁一样随便!我们都要完蛋了,该死的轩辕,你连累了大家!

-忽然,一团白光劈开黑暗,冉冉降临在我们面前,闪得我们睁不开眼。

-一个声音说道:跪下,不要抬头,否则,你们都要死掉。

-我们都跪下,没有人再逞强。我只想把头埋在沙子里。

-我是天帝派来的使者庄子,不,没有谁派我来,我只是这么说着玩玩。我是这个世界中的最大,天地亦因为的存在而存在。在这个天地中,只有我可以自呼其名,不,你们愿意叫我庄子也可以,我只是想吓唬你们,开个玩笑。但我的确是有权柄的,我可以像捏虱子一样捏死你们,也可以隆举你们,不,只是你们中的一个,到至高无上的地位。不可能所有人都至高无上,如果所有人都至高无上,至高无上也就失去了意义,所以,只能有一个人至高无上。鉴于你们刚才的表现,我决定选择轩辕。他将代替神农氏做你们的首领,并成为你们族人的第一帝,他的名号将是黄帝。当然,他的表现并不出色,他像你们一样愚昧无知,既不认识我,也不认识我的坐骑大鹏。他没有拉弓射我,不是出于敬慎,而是出于畏惧,换句话说,他就是个胆小鬼,他在家里也不是个好货,经常偷看女人如厕,对着她们的屁股手淫,有次被一个叫嫘祖的女子发现了,骂他小贱胚,赶上他,把他按在地上逼他舔尿,嫘祖将来会成为他的妻子,因为他在给她舔尿的过程中获得了极大欢愉,而她也如此。

-我听了这些话,冥思苦想仍不能理解,东张西望,只看见小伙伴们同样慌张的脸色,我仍不敢抬头,想,即使抬头,所见也不过是一道白光,不可能看到这位天使的形象。良久,我知道天使已经离去,哪怕想不明白也不可能再问了。此时,我全身充满了疲倦之感。这也就是《咸池》中章所描绘的那种松弛懈怠的状态了。

-大鹏飞走了,天光重现,四周一片劈里啪啦的声音,我们站起来一看,原来是小伙伴们刚才射的那些箭矢。咸池上空聚集的鸟群有些已经散去,但仍有大群的鸟儿在上下盘旋,但大家都无心再打猎,只是默默收拾了箭矢装回各自的箭韬,准备回去的行程。我不好意思问他们听了天使的话有何感想,但的确想知道:听了这么重大的消息,即我将取代神农氏做族人的首领,他们难道不感到震惊吗?难道不应该表示祝贺甚至谄媚一下我吗?这样也好将来更接近权力中心啊。至少也该对自己刚才的不当言行表示懊悔吧?好吧,哪怕他们不相信天使的话,出言讥讽我两句才正常吧,“哟,未来的首领哦!未来的大帝哦!我们要不要巴结一下啊?”可是,他们的样子好像是根本没听见(至少是没听懂)天使的话似的。然而,他们闷闷不乐的样子又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当然,还是有些异样的,比如我去提水囊时,一个小伙伴就抢了过去,而另一个小伙伴则替我背起了干粮袋,可是他们的表情都有点奇怪,既不像是要讨好我,也不像是跟我生气,倒像是此事是天运安排他们做,他们虽不太情愿,但也不得不做的。因此,你听到的终章时惶惑恍惚的感觉,就是彼时我的心情。

黄帝讲到这里,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北门成说:在《咸池》之乐后,您又作了《阪泉》与《涿鹿》之乐,全是令人战栗的杀伐之声,但其中也杂有安静的喜乐。

黄帝:《阪泉》与《涿鹿》虽都是军乐,还是有很多不一样的,《阪泉》之乐描述的,如题,是在阪泉之野所发生的大战。我们从咸池归来,得知在我们出走的这段日子,炎帝的大将蚩尤带大兵来打我们了,由于炎帝让我们把兵器都铸成了农具,我们在敌军面前节节败退,最后只能坚守城寨。这个蚩尤,谣传他是铜头铁臂,吃的是砂石,拉的是铁蛋蛋,其实都是胡扯。他也是肉身,只不过披了一身盔甲而已,另外,就是特别高大,据说是来自北方深目人的部落,不知何以到了南方炎帝那里做事。只要他一上来,我们的人便全都退却。蚩尤在阵前叫骂:你们这些中土人,都是兔子吗?你们为何不干脆献出土地和女子,自己跳到河里淹死算了?何必在这里持锹拿锄头,丢人现眼?

-此前,我被父亲送到神农那里做一个侍童,任务是他如厕时给他吹笛子利尿,有时也在乐队里充数,这样我就可以看到朝思暮想的嫘祖了,因为她是神农的一个舞女。得知蚩尤的叫骂,我就去见神农氏,说:外面那个蚩尤在侮辱我们中土人,我必让他死在我手里,好让他知道中土人是不可侮辱的。

-神农氏说:我已衰迈,不大理会这些了,昨日巫咸跟我说,已经有天使指定你做帝王了,你的天运宏大,一往无前,胜他并非难事,只是巫咸也说,你胜了他之后,我的死日也就近了,为此我甚是惆怅,故而就没有召见你,但是既然你来了,你就上阵吧。

-听了这话,我就到阵前,对蚩尤喊道:嘚!你狂什么?你不知道死期将至了吗?

-蚩尤说:我知道,你就是把死带给我的那人。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渺小。天运这是要我的死作为你的荣耀,我的战绩,我的炫耀,我的叫嚣,我笨重臃肿庞大的身体,也只是为了凸显我的可笑,但除了完成我的使命,还能做什么呢?

-说完这话,他就迎上来,准备用他的大棒拍我,而我早已准备好了弹弓和石子,瞄准了他的额头。死亡的沉寂击中了大地,大地为之一震,两边的士兵都惊呆地注视着这个巨人的倒下。我抽出他的腰刀,摘了他的头盔,揪着他的头发,割了他的头,举起来对炎帝的士兵喊道:看!这就是你们的大将的下场!没有任何人能够一直得胜,再强大的人也会变成一堆臭肉!记住,切勿炫耀!

-我手里的人头低语道:说得对,你也一样。

-我的手一抖,人头滚落在泥土中,对面的队伍发出一声哀嚎,宛如天地间的一声叹息,然后就如风吹落叶、雨打残花一般散去的他们……

黄帝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阪泉》之乐就是这样,之后《涿鹿》之乐写的则是神农氏死后,我正式登上帝位,向炎帝下了战书,说明天无二日的道理,要么他向我称臣,要么他领军队过来送死,此外并无选择。显然,他对形势和我的实力明显误判,对天运更是一无所知,或者说听说了也不相信。因此他还是选择了送死,真是令人遗憾,实在不该杀那么多人的。我这时不但在人民群众中建立了崇高的威信,就连熊罴貔貅狮虎豺狼都听命于我,只要我一吹笛子,就任我驱使,炎帝的军队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我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不仅仅因为笃信天命,也因为我能突破世俗偏见,比如娶嫘祖为正妻即是一例。很多人都认为我不该娶先皇的妾做妻,可是她只是神农氏帐下一舞女罢了,只是每天穿着草裙子在神农氏吃饭时候晃晃奶子和屁股为他增添兴致,神农氏早已不举,不可能跟任何人有性生活了,除了抱着摸摸亲亲,别的什么都干不成,然而却有臣子坚持认为先皇用过的女人就不够清洁了,要么殉葬,要么守贞一生,绝无可能改嫁,遑论做帝妃,更何况是正妃!这种反对极为荒唐,因为我确认嫘祖是处女,我给她舔过尿,知道只有处女的尿才会那么香甜,再说她是第一个懂得怎么养蚕织布的人,她用蚕丝给自己做了一个贞操带,除了她和我,谁也不知道如何打开,神农氏怎么可能打开呢?她只是诸多舞女中的一个,神农氏老眼昏花,根本就看不出她的特别之处。我就不一样了。嫘祖不仅是我的初恋,从外表上看,的确也与众不同。第一,头发,别人的头发是直的,她的头发是打卷儿的;第二,鼻子,她的鼻子又高又挺,非常显著,让人性欲澎湃;第三,下巴,她的下巴微凸,这表明她有极其丰富的思想感情,可以让人从中汲取无穷的力量;第四,肚脐,她的肚脐很深,几乎深不见底,充满了神秘与诱惑,让人一见就有探索秘境的渴望;第五,阴蒂,这个一般人见不到,不得不提一下,她的阴蒂又粗又大,尤其兴奋时,堪比小鸡鸡,这点在我给她舔尿时早已注意到,可见她何等享受这一时刻。顺便说一句,舔尿是伟大君主的基本要求之一,道在屎溺,不会舔尿,怎么会得道呢?不得道,怎么可以做一个伟大的君主呢?你说是不是啊?

黄帝盯着北门成的眼睛问。

是,是,北门成低头道。

他在心里犹豫现在是不是下手的最佳时机。多年以前,他的父亲就是因为向黄帝上书不该立嫘祖妃的而被处以极刑的臣子之一。所谓极刑,就是埋在一个粪坑里,上面盖上石板,活活臭死。(黄帝说,这都是嫘祖的屎尿,纯而又纯的。)之后,他的家人被流放,他是长子,去了势,留在宫里做贱役,大半是因为小心谨慎、善于察言观色,也是靠了走运,居然一步步升上来,成了黄帝最亲信的寺人。多年来,他幻想过无数种杀死黄帝的办法,比如,用腰带勒死,下毒,和他比赛囫囵吞鸡蛋噎死他,比赛喝酒醉死他,一刀捅死,让他吃很多豆子地瓜之物再堵上他屁眼、想放屁放不出来憋死,给他找一个性感热辣放荡之女性交猝死,种种,等等,他也遇到过无数机会,但就是下不了手。

他对自己的犹豫不决列了很多种解释。其中最让自己吃惊的一个就是:在经过如此长久的假装爱他以后,自己真的爱上了他,这就好比黄帝无数次讲述了自己编织的谎言之后,他自己也相信了这些谎言。还有一个显而易见但经不起推敲的理由就是:他害怕,他既害怕自己会失败,也害怕之后(无论成败)必然到来的惩罚。不,他不害怕这个,毋宁说,他渴望惩罚,渴望折磨,肉体的折磨可以让他的精神达到一种纯净的状态。甚至可以说,他想刺杀黄帝,正是出于一种自我折磨的愿望而不是为了给父亲复仇。复仇没有任何意义,最多为他的刺杀充当借口,一个微不足道的借口。父亲死时他有十岁了,对他却没有任何印象,除了他脸上的胡子,他也认同黄帝所说的,嫘祖没有任何不成为正妃,也可以说,即便嫘祖没有资格做正妃,只要黄帝想让她做正妃,大臣就没有任何理由反对。如果连这种事都要反对,那黄帝还有什么能做得了主呢?因此,他认为黄帝处死先父没有什么不对,至于家人和自己受到连累,那也只能怪父亲,而不该怪黄帝。宫刑也不像传说中那么可怕,刑师很温柔,几乎没有感觉就完成了净身,疼痛是后来的事,也就几天就过去了,但从此自己就得以出入宫廷,朝夕见到黄帝的龙颜,从而深入了解这一伟大人格形成的秘密。净身也让他免除了肉欲的烦恼,使他在看到宫廷内外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子时不至于胡思乱想,而是以纯粹审美的眼光看待她们,并将自己的主要精力致力于更重要的问题,比如:天运何以如此安排?决定天运的又是谁?

起先,他和大多数人一样,认为既然一切有关天运的话语都出自巫咸,那么巫咸就是天运的主人,可是后来他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有一次,巫咸的女儿得了重病,据传下体全烂掉了,巫咸去问天运,祭拜还未完毕,就从祭坛上跌落下来,痛得在地上打滚,衣服上沾了鼎下面的红炭着了火,他也不在意,呻吟道:我的女儿要死了,已经死了!为什么是让她承担淫乱的罪责?明明是我强迫她做的!让我死吧!让我死吧!可是他依然做祭司,因天运不可违抗。

后来,他又认为黄帝自己就是天运,可是在亲眼目睹嫘祖用马鞭子抽黄帝的屁股以后,他觉得天运不可能给自己安排这样一个角色。黄帝固然伟大,但他和万千众生一样都不得不听命于天运。

现在,他听了黄帝的自述,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苦思冥想的问题终于有了进展。黄帝曾亲眼目睹过仙人,或天使,这个自称叫庄子的天使虽未必是天运的最高主宰,却显然比巫咸和黄帝更接近那个主宰天运的存在。因此,接下来的问题是,鉴于黄帝习惯性编谎,如何确认他关于庄子的话是不是真的?若是真,如何才能找到庄子?如能找到庄子,自己该如何才能劝说他领自己去见那个真命主宰?而见到以后又如何?让他给自己换一个命运吗?但换一个命运,自己还是自己吗?

我知道,黄帝继续说,以你的性情你不喜欢《阪泉》和《涿鹿》这种杀伐太重的军乐,可是我们必须承认历史。我并非好杀之人,在涿鹿大战中,我在保证胜利的前提下尽量避免了死伤。我布下大雾,这样两边的兵士就谁也看不清谁,谁也不敢胡乱冲撞,而我呢,就驾着指南车,敲着记里鼓,直奔炎帝的中军帐。他们此前早已被猛兽的嘶吼吓破了胆,还有什么斗志?只好乖乖就擒。可以说,除了被猛兽咬死的几十个人,和凯旋后我们用来祭天的十二个俘虏,我们是兵不血刃大获全胜。这就是何以你在一片杀伐声中仍能听到安静的喜乐。这喜乐不仅属于我方将士,也属于敌方将士,他们终于可以体面地投降,沦为高级奴隶,而不至于在恐惧中拼杀至死了。

是的,这是可喜可贺的,北门成勉强迎合道。怕黄帝注意到自己的异样,他转移话题道:在那之后,您又作了《西陵》之乐,那是我极度喜欢的,几乎想沉溺到里面去,如此的轻柔、甜蜜而又浸透了忧伤……

黄帝:唉,你真是我的知音,我都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西陵》之乐描述的是我一生中最为平安喜乐的日子,国内外的敌人此时均已为我消灭,我将他们的头颅堆积在我的溷厕里,作为我的尿罐子,随心情,想尿哪个就尿哪个,有的则会特选为夜壶,你父亲就是其中之一,每次我与嫘祖行房完毕,她都会把他的脑壳从床底下拖出来,尿上一小池,说:这是真正的正妃之尿,若你泉下有灵,能啜饮这高贵的甘泉,想必也会感到无比幸福与满足吧。夜壶回答她说:我感到幸福与满足的,不是这个,而是你尽管向我炫耀,你的子宫里仍结不出好果子。你会生产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你的女儿将被你的一个儿子强奸、自杀,另一个儿子将杀掉这一个,自己则被他父亲杀掉,至于他的父亲,会有我的儿子杀掉。

北门成打了一个哆嗦:这是真的吗?这是天运吗?

黄帝:对,我一直在等你下手,有时都等得不耐烦了。我给你制造次机会,无数次打发别人离开只留下你一个,我的房间里有各种各样可以致我死命的东西,你为什么不动手呢?我但愿你现在就动手。

不,不!北门成叫起来。

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你父亲关于我三个子女的预言都已经实现了。当时,嫘祖把他的头敲得粉碎,但那个预言依旧在空气中飘荡,出于对预言的恐惧,次子昌意出生后,我们就把长子玄嚣送到江水边上,将他俩隔得远远的;小女幽蝉出生后,我们又把昌意送到若水边上,也隔得远远的。玄嚣和昌意一年回来一次,为了不让他们见面,玄嚣是春天回来,昌意则是秋天回来。然而,巫咸对我说:天运是躲不过的,天运让你做了天子,你却对天运吝惜你的儿女吗?你想逃避天运,天运会以更残酷的方式实现自己。

-我听这话是对的,不久嫘祖也去世了,我就召回玄嚣与昌意,对他们说:天运注定,你们中的一个会杀死另一个,因此我总把你们隔得远远的,现在巫咸告诉我,这样做是不对的,非但阻止不了天运,还会让天运以更残酷的方式实现自己,我现在告诉你们,你们便可以清醒地面对自己,静静等待那致命时刻的来临。当然,现在还不知是谁杀掉谁,不过这并没有多大区别,因杀人的那个也会被我杀掉。早死几天,晚死几天,并没有多大区别。

-他俩听了这话,就痛哭流涕,玄嚣说:孩儿宁可被杀,也不愿杀弟弟;不但不会杀弟弟,根本也不会杀人;就是对猫狗也忍不得下手;打苍蝇蚊子都踌躇好半天呢。

-昌意说:我生性残酷,小的时候就以折磨小动物为乐,蝼蛄啊,蛐蛐啊,逮到了就一根腿一根腿地扯下来,惯常摔猫打狗,长大了最喜欢的事是打猎,现在还没杀过人,但我时常感到一阵想杀人的冲动。照这样看来,天运是让我杀掉哥哥了?但如果天运这么明显,岂不是太没意思了?如果所有事都在我们意料之中,那活着还有什么趣味呢?

-幽蝉说:预言里还有我会被你们当中的一个强奸,会是谁呢?我喜欢性生活,但不喜欢被强奸,如果可以提前知道是谁,我也好做心理准备。当然,无论如何准备,都不会减少我对此事的厌恶,反而会因为每天的心理准备,使得我对此事的厌恶累积到难以忍受的地步。仔细思量之下,你们中的哪一个若有此意,还是尽快行动比较好。

玄嚣说:我觉得应该是我,长期以来我一直处于性饥渴与性苦闷当中,因为形貌丑陋、风度全无,没有哪个女孩子喜欢我,我只好用自慰来解决问题,自慰时难免有幻想,而能给我最强烈刺激的就是乱伦幻想,我难保自己不会把自己的幻想付诸实践,而且,既然预言如此,那它必定会实现。

-昌意说:与你相反,我不但长相俊美,而且风度翩翩,深受异性喜欢,很早就有了规律而节制的性生活,后来娶了蜀山氏为妻,生了儿子高阳,看到自己性生活的果实,我对性的看法变得尤其健康和正常。对纯以享乐为目的、不以传宗接代为目的的性欲持鄙夷态度,对自慰尤其反感,将精液当成屎尿一样排泄掉,这是巨大的浪费,是极其可耻的。对于强奸,我从理论上并不排斥,因为很多女性都是嘴上说不要不要,其实心里巴不得你上她的,另外我认为即使是一个貌丑的男子也有实现自己性欲的权利,他如果不强奸很难办到这一点,但如果你强奸了妹妹,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充分的杀死你的理由。否则还真不好下手呢。

-就这样,在经过深入的理性讨论以后,我们决定将预言付诸实施,好让天运彰显。结果,昌意强奸了幽蝉,玄嚣又杀了昌意,幽蝉自杀,我杀了玄嚣。一切都很顺利,没有出现任何意外。现在,到了你来杀我的时候了。你不用担心社稷,我已经立高阳为后,各种琐事也都处理好了,动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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