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第一次读《儒林外史》,现在已经忘的干干净净。
疫情期间居家自我隔离闲得无聊,又翻出来看看,觉得很有意思。正好我人在南京,正是儒林外史系列故事的主要情节发生地,所有就有些天然的亲近感。再加上去年做了几次科举博物馆的义务讲解员,所以就非得探索探索这个儒林的世界不可了。
作者吴敬梓是个落魄书生,写了一群落魄和不落魄书生们的故事。书生大抵是落魄的居多,考不上举人中不了进士的只能干点别的事情谋生。对于没什么家产的落魄书生来说,选择坐馆当教书先生似乎是大多数人的选择。当然也有别的职业,当幕僚,编书当选家,测字算卦,开头巾店做小生意,甚至于专门打秋风的都有,他们共同组成了儒林外史个性鲜明的人物群像。
吴敬梓是安徽全椒人,后在南京生活,所以儒林外史中大部分的情节都发生在南京或南京周边。每当看到熟悉的地名,我都感觉两三百年前的人和现代人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隔阂,老百姓还是生活在这个地方,还是那么能韶,无非是剪了辫子,不住河房而是住起了楼房而已。
几百年过去,水西门、汉西门、聚宝门、三山街、状元境、玄武湖、莫愁湖、秦淮河、进香河、东水关、报恩寺、三牌楼、仓巷、北门桥,大多数地名还是原汁原味,少数地名已经随着沧桑变幻完全找不到当初的踪迹。
书中提到的南京周边地名也很有意思,一眼就能看出来古人的出行基本靠水路。无论是湖州、嘉兴、绍兴、杭州、安庆、常熟,还是芜湖、扬州、仪征、滁州、盱眙、五河,基本上都是水路通达的地方,长江、淮河和大运河共同组成了江浙地区出行的主要干线。当然还有句容、六合、天长这些南京周边地区,都是儒林先生们的输出地。
另一个有意思的地方是儒林外史的结构非常松散,没有通篇的主角。在这几回里是主要人物,到了后面几回可能就是个配角,也有前面只提到个名字,后面却作为一段故事的主角而出现,颇有几分红楼梦“草蛇灰线”的意味。鲁迅评价《儒林外史》说:“虽同长篇,颇同短制”,所以这个就会产生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就是如何影视化。
我在网上搜了一下,1985年改编过一部电视剧,但是网上根本找不到任何的资源。还有就是2014年潘粤明潘老师主演过一部《儒林外史之啼笑书香》,同样找不到任何资源。仔细查了一下才发现,本来这部剧都拍好了准备播出,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雪藏了,网上查不出任何原因,没头没尾,让人实在摸不着头脑。不过看了潘老师主演的这部剧的剧情简介后,确实让人啼笑皆非,可以说和原著几乎没有半毛钱关系。
“该剧讲述了全椒县儒生范进因遭陷害半生飘零,在被贬职的贤臣徐天佑和红颜知己胡湘湘的激励协助下,重拾信心,与权倾朝野的奸臣一决高下。”
纳尼?
《儒林外史》这本书既然是讽刺小说,自然是非常好笑的。书中有多次情节把我逗乐了,最有名的当然是严监生临死前伸着两根手指就是不肯断气,直到其妾赵氏说:“你是为那灯盏里点的是两茎灯草,不放心。恐费油,我如今挑掉一茎就是了”,他才点点头,咽了气。
不过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杜慎卿的一番话:
“苇兄这话,可谓不知我了。我太祖高皇帝云:‘我若不是妇人生,天下妇人都杀尽!’妇人那有一个好的?小弟性情,是和妇人隔着三间屋就闻见他的臭气。”
我一开始很疑惑,杜慎卿明明都准备娶小妾了,怎么还说出这么一段要杀尽妇人的话。后来才得知他是个gay,喜欢长相漂亮的小伙子,并不喜欢美女,娶妾只是为了传宗接代的无奈之举。就因为这个癖好,后来他还被季苇萧耍了一通。
季苇萧暗道:“他已经着了魔了,待我且耍他一耍。”因说道:“先生,你也不要说天下没有这个人。小弟曾遇见一个少年,不是梨园,也不是我辈,是一个黄冠。这人生得飘逸风流,确又是个男美,不是像个妇人。我最恼人称赞美男子,动不动说像个女人。这最可笑!如果要像女人,不如去看女人了!天下原另有一种男美,只是人不知道!”
杜慎卿听后急不可耐,慌忙去寻找这个美男,没想到最后发现:
只见楼上走下一个肥胖的道士来,头戴道冠,身穿沉香色直裰,一副油晃晃的黑脸,两道重眉,一个大鼻子,满腮胡须,约有五十多岁的光景。
杜慎卿这才知道是被季苇萧给耍了。
《儒林外史》全书的重点当然还应该是讽刺,无数道貌岸然的读书人私底下龌龊之极,有的人蠢,有的人坏,有的人既蠢又坏。
这本书人物众多,我觉得和《红楼梦》比较起来也很有意思。比如《红楼梦》为闺阁立传,《儒林外史》为儒生录史;《红楼梦》充满着脂粉气,《儒林外史》散发着酸腐味;《红楼梦》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儒林外史》弥漫着世故的味道。
唯有《儒林外史》最后一回,却有点神似《红楼梦》。
红楼梦曲《收尾•飞鸟各投林》: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堪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儒林外史》最终回:
话说万历二十三年,那南京的名士都已渐渐消磨尽了。此时虞博士那一辈人,也有老了的,也有死了的,也有四散去了的,也有闭门不问世事的。花坛酒社,再没有那些才俊之人;礼乐文章,也不见那些贤人讲究。论出处,不过得手的就是才能,失意的就是愚拙。论豪侠,不过有馀的就会奢华,不足的就见萧索。凭你有李、杜的文章,颜、曾的品行,却是也没有一个人来问你。
不过,就算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也不枉此地曾经上演的一幕幕似锦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