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叮铃铃”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了。罗华睡眼朦胧，身体却先醒了，一把坐起来。“谁？怎么啦？… …什么？冷库中发现男尸？好，我马上去。”

罗华看了看手表：四点十八分。身边的宋枝好像睡地很熟，“幸好，没吵醒她。”罗华悄悄起身带上了门。

宋枝睁开眼看着慢慢关闭的房门，又扭过头去闭上了眼。

城北护城河边。

腐烂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

罗华不自觉地地摸了摸鼻子：他对味觉总是很灵敏的。

现场已经被封锁了。

“罗队！”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迎面而来。一双明亮的眼睛精神抖擞。

罗华戴上接过一个队员递来的手套，赶了上去，“喂，要不要这么精神啊，王东？打了鸡血啊？”

“做警察嘛，当然就是跟办案子打交道喽，不然要警察做什么？”

“可是做警察呢，一辈子要遇见很多案子的。不好的时候几乎天天有，甚至不止一个啊。”

“所以保持冷静！”王东抢了罗华的话，“在办案过程中不要有任何情绪！对不对啊，师傅？”

“诶，给你说过多少次了，‘师傅’只能私下里叫啊。”罗华压低了声音，又接着说：“没错，情绪会影响你的判断。”

王东明白自己兴奋过了头。

“那现在什么情况呢，王东警官？” 罗华停下来，看着懊恼的王东。

“今天凌晨四点十分，接到群众举报，在冷库了发现一男尸。死者叫李漠，年龄24岁，冷库搬运工。身上无明显伤痕。冷库内有酒气，怀疑死者去世前曾摄入酒精。”王东指着一男子向罗华介绍：“这是死者李漠的同事周元，是他发现死者的。有关死者的资料也是他提供的。周元，你再把详细情况跟我们罗队说说。”王东说。

“呃，你先等一下，我需要的时候再找你好吗？”罗华四周看了看，一辆面包车横在冷库门口，后车厢开启，腥臭迎风扑面而来，几箱冰冻的带鱼下印着水渍花。一只空空的白酒瓶被扔到到了车底下。几个警员正有条不紊的拍照勘察。

罗华进了冷库。

警员已经在里面做现场勘测了。

冷库里堆满了各种生鲜。很多箱子已经被扯破了，被扯出来的海鲜纷杂而凌乱。

门口墙角处树立着一个拖把和垃圾铲。架子上摆放着工人的手套和日常用品。

酒气隐隐传来。

一个高大的男子半裸上身，蜷缩着躺在一堆带鱼上，全身泛着冰光。那男子目测身高在185公分，体重90公斤左右。

不知道为什么罗华对眼前这个人有一种莫名奇妙的熟悉，难道是跟尸体打交道久了也会有感情？罗华仔细地翻看尸体，从上到下，从头发到鞋子，甚至鞋底的样式。

散乱的脚印里依然可以辨清楚哪些是属于眼前的这个人的。看得出来，死者生前曾试图不断运动来取暖，甚至愤怒地发泄过，可是最终还是没挨得过去着漫长寒冷的一夜。

罗华四周转了转，然后走到库门边，摸了摸把手，伸出头来，示意周元过去。

周元：“这个锁是自动锁，门一旦关上就会自动上锁，不管是里面还是外面一定要有钥匙才可以打开。所以我们平常搬运货物的时候就会用块石头卡着门，防止它突然自动上锁。”

周元指了指门缝间的那颗圆圆的如人头般大小的石头。

罗华：“如果有人被锁在里面，没被发现怎么办？”

周元：“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因为我们下班前都会拉一下这个铃。”周元拉了一下铃，刺耳的声音吸引了所有的人眼光。“通常大家听到这个铃就知道要锁门了。”

“哦，不对！”另一个人打断了周元，“我们有次搬运货时，不小心踢走卡门的石头，我就被锁在里面了。”

“李兵，你说的什么啊，我们一起搬货的，怎么会把你一个人留在里面嘛？”周元说。

“那这块石头也该换换了，下次找个方一点的来。”李兵说。

罗华：“你们昨天几点下班？”

周元：“回去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

罗华：“那李漠呢？昨天跟你们一起走的吗？”

周元：“不是啊。我们昨天没见到他。他是我们老板的小舅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那你们知不知道李漠来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来搬货了。这小子经常偷着把冷库里的货搬出去倒腾。他姐夫又不敢管他。”

罗华看了看周元：“请你把今天的情况详细说说。”

“好。罗队长，是这样。我今天早晨起来，跟平常一样，，准备开库批发。我们打开库门一看，好大酒气呢。然后发现李漠就躺在那里。我们过去一看，他跟个冰棍一样，死了。我正不知道怎么办，老刘他们几个也来了。我们合计着，这事得报警啊。于是就打电话了。不信你问他们嘛。”

“你们是谁先到的？”

“我到的时候，李兵和张亮已经在这里了。但是他们没有钥匙嘛。所以就等我来了。”

“所以你们是一起进去的？”

“对啊。我们刚进去，老刘和小王就来了。”

“那还有其他人有这个库门的钥匙吗？”

“那就是李漠和我们老板了。”

    罗华想起来了什么:“王东，有没有发现一串钥匙？”

“没有啊，罗队。死者身上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冷库内勘察基本完毕，没发现钥匙或手机。”

“罗队！”罗华听到秦川在叫自己：秦川从面包车里伸出头来，拿着件花色衬衫，示意自己过去。

罗华走过去。

秦川指着海鲜箱边：在这里发现一件衬衫，口袋里发现一串钥匙和一个手机。怀疑是死者的。

王东看了看罗华，拿出证物袋，把钥匙和手机分别放进去。

“周元，这事李漠的手机和钥匙吗？”

“好像是。”周元回答，“这钥匙我见过，他经常挂在腰上的。”

“李漠平常喝酒吗？”罗华问。

“喝啊。他的车里平常总放着酒。有时候还会招呼我们去喝。”周元顿了顿，补充道：“他这样我们就不好意思不让他搬货了。不过谁叫他是老板的小舅子呢？我们也不敢管啊。”

罗华把头伸进车厢，果然看见一提啤酒和几瓶未开封的白酒，还有一打简易杯子。

“他酒量怎么样？”

“他酒量不错，能喝二斤呢！”

“秦川，把那个酒瓶拿回去鉴定一下”罗华弯下身，从车底捡出酒瓶交给了秦川，然后拿过钥匙，走到冷库门边，试了试，锁打开了。

    “罗队，看来这就是李漠的钥匙？”王东说。

罗华没有回答，而是问道：”王东，进去。把门锁上，从里面用力敲门。”

王东进去了。然后“咚咚”低沉的敲门声响起。

罗华拿出钥匙，开了门，问道：“多大力？”

王东：“拼命了。能听见吗？”

罗华点了点头：“虽然不是很响，但也不至于听不见。”

“罗队，这案子有难度吗？”王东问。

“你说呢？”

“依我看，这是场意外。”

“嗯？”罗华饶有兴致地看着王东。

“李漠喝完酒，把带鱼搬进冷库后，发现自己被反锁了。他想求救，可是手机落在外面了。李漠最后在冷库被冻死。”

罗华笑了笑，不可置否：“把这几个人请到局里再详细问问有没有什么遗漏。再去调查一下李漠的情况，尤其是这几天的行为。”罗华停顿了一下“无论是意外还是其他，都要有证据来定性。所以还是先把证据收集好了再说吧，记住不要好放过每个细节。动作快点，别耽误人家做生意。”

王东耸耸肩，去干活了。

东方不觉已经亮起了鱼肚白。微风吹过，阵阵香草味，偶尔飘来几瓣曼陀罗花，宛如飞舞的天使。

今天夏至，是白昼最长的一天。

罗华站在护城河边，看着不远处菜市场上逐渐上来的人群，他知道热闹的一天又开始了。人们又开始忙碌的生活、交易。

护城河哗啦啦地流着，绿色的河水倒影着清晨的微光。被剃掉的蔬菜叶子及各种不明的垃圾随波逐流。不知道谁丢了第一件垃圾，然后又有人跟着丢了第二件，慢慢地这里就变成理所当然的垃圾地，人们经过四处随意地堆积，从路边到护城河里。不知道哪个孩子丢掉了曾心爱的玩具，不知道哪对热恋的情侣丢掉了曾鲜艳的玫瑰，不知道哪个天真的少女丢掉了曾梦想的曼陀罗花环… …除了冰冷的水泥，一切都在腐烂。

“罗队，鉴证科结果出来了，死亡原因是在寒冷环境里停留时间过长。保守估计在六个小时以上。根据面包车里的带鱼的腐烂程度判断已经超过六个小时。所以李漠到达冷库时间是2013 年6月21日晚上9点左右。在冷库门上只提取到了三个人的指纹，经一一比对，三个指纹是李漠和他的同事周元和李兵的。冷库内一共提取六个脚印，经鉴定是冷库内发现尸体的五个工人和李漠的。但是经过调查这五个人均没有作案时间。李漠身上没有明显伤痕，四肢没有中毒的迹象，口腔和鼻腔没有发现异物，李漠的酒瓶里是普通的白酒，未检测出其他药物成分，和车上未开封的白酒属于同种。所以酒可以断定是李漠自己的。”王东一口气说完。等着罗华的期许。

罗华回过头，微笑着看着兴奋的王东：“所以呢？”

“意外。”王东一脸的肯定，“可以认定为是场意外。”

“嗯？”罗华饶有兴致。

“门上没有其他人指纹，说明锁是李漠自己开的，就是说他自己走进去的。从车上的几箱带鱼看，他已经搬了不止一个来回了。冷库内没有其他人的脚印 ，说明当时没有第二个人进入冷库，他身上没有被袭击过的痕迹，就排除了被打晕或者撞击到某物的可能。排除了被人推入或者故意被人反锁的可能。”

“总之就是死者是自己进冷库的，而非出自外力。”罗华帮他总结。

“对，罗队。”王东不好意思起来。“所以比较合理的解释是李漠进去以后不小心踢走了卡门的石头，门自动上锁了。”

“假设，我是说假设。”罗华强调了一遍，“有没有这个可能呢？一个李漠的熟人，因为和陌生人在一起喝酒的可能不大，跟李漠一起喝完酒或者等李漠自己喝完酒后，跟李漠一起进了冷库… …”

“然后在里面聊了两个小时的天？再趁李漠不注意，把李漠反锁进冷库？”王东打断了罗华的思路，“拜托，罗队，这种低级错误你也会犯？死者是来搬货的，开的车又没有保鲜措施，怎么可能跟人在里面磨叽？当然是赶紧搬完换钱啊！”

“我只是希望不要放过任何一种可能。”罗华笑了，这小子让自己惯得真是没大没小了，不过他很高兴：在真相面前就是要有勇气推翻别人的假设，甚至是师傅的，权威的。这说明他起码思考了。

“那有没有可能我们看到的现场是被清理过的呢？如果，如果李漠进入冷库后精神状态不是很清醒呢？”与其说罗华是在问王东，不如说是在问自己。

“师傅，你是说？可能还有其他人来过？可是不对啊。你看啊，首先以李漠平常的酒量，一瓶酒是不足以让他神志不清的。其次如果有人曾和李漠一起进去的话，他怎么当着李漠的面清理掉自己的脚印或者指纹，然后离开？除非——”

“除非他使用了某种药品，比如麻醉剂！”罗华补充道、

“没错。”王东拍了拍桌子，可是又皱起了眉头。

“可是，酒是李漠自己带来的，而且验过了，没什么异常。我们也检查过，李漠身上没有任何伤痕，甚至连个针孔都没有，”罗华看着一脸愁苦的王东，笑了，“对吧？你是想说这个吗？”

王东“嘿嘿”地笑起来：“知我者，师傅也。”

“那我再替你补充几句。死者是开车来的，而且准备马上就去卖货，所以也不可能在之前就服用过什么精神类药品。对吗？”

“对。所以可以推断死者在进入冷库的时候神智应该是清醒的。”

“既然是清醒的，那么当门反锁之后，那就应该呼救啊！为什么他没有呼救呢？”

“因为手机落在外面了啊。”

“那敲门啊！敲门不该是本能地反应吗？我们做过试验的，从外面完全有被听到的可能。而且从当时的时间看，外面并不算太冷清吧？难道真的一个人也没有听见？”

“也许真的就那么巧呢？”王东反问罗华。“其实，你知道，就算做尸体解剖也没什么用。李漠曾经在死前做过剧烈运动，加上经过了六小时，估计也不会留下什么线索了。”

“难道不可能是被人迷倒后，背入或者抗入、抬入冷库内的吗？然后，凶手离开时，拖干净地面，踢走石头，门被锁上。李漠经过一段时间后醒来，发现自己被锁进了冷库，呼叫，可是因为过晚而没有人听到？”罗华问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以李漠的体格，凶手起码得是个很强壮的男人或者两个人以上。目标这么大，很容易被人注意的。而且从现场看，没有丢失什么东西。凶手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罗华无语了，踱来踱去。

“酒瓶上的指纹提取了没有？”罗华忽然问道。

“酒瓶上的指纹？”

“对。确定一下在李漠死前有没有和人喝过酒？如果有，是谁？找出这个人来。”

“哦，我明白了！”王东拍了怕额头，“如果酒瓶上有其他人的指纹，说明这人至少和李漠一起喝过酒，那说明还有人在案犯现场，至少这个人在李漠死前见过李漠。”

“孺子可教也。”罗华眨了眨眼睛，“快去吧。”

“你呢？”

“我下班啊”罗华指了指手表：快12点了，“我要回家做饭，做红烧鱼啊。”

“没天理啊！”王东一副恨天的样子。

“那你去找个女朋友谈恋爱喽。你又不去找。那干什么呢？我帮你打发时间啊。”

“罗队就知道刻薄我们啊。”秦川敲了敲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张纸。

“怎么发牢骚啊？对领导不满啊？”罗华做了个鬼脸，“抗议驳回啊。不过呢，年轻人辛苦一点，等案子破了呢，我请你们吃红烧鱼，好不好？”

“啊，秦川，说吧，有什么消息？”罗华忽然一本正经。

“罗队，你怎么知道我有消息？”

“呵！难道你拿着份报告来是找我吃饭的吗？书呆子！”

“哦，这是现场勘查鉴定报告。”秦川把报告交给罗华。

“… …酒瓶上确定只有死者的指纹吗？”

“确定，我反复检查过，酒瓶没有被擦拭过。”

“哈，那这样，岂不是可以认定李漠的确是自己喝的酒了？可以确定是意外了吧？罗队？”

“话是可以这么说。但是我总觉得还有些地方不对劲。”罗华若有所思。“秦川，你有没有鉴定过唇纹？”

“唇纹？”秦川吓了一跳。“罗队？”

“别紧张，我只想知道，李漠是怎么喝酒的？”罗华解释道：“是用瓶子喝的呢还是用杯子或其他什么喝的？”

“不会吧，罗队？”王东有点不可思议“这跟喝酒方式有什么关系？就算他是用瓶子喝的怎么样？用杯子喝的又怎么样呢？”

“王东！”罗华忽然一脸严肃，“我跟你说过，做我们这行，一定尽量要搞清楚每个细节，才能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罪犯。”

罗华接着解释道：“如果是用杯子喝的，那么杯子在哪里呢？ 还有，谁能帮我解释一下：李漠在被锁在冷库里的九点到十一点之间做了什么呢？是没有呼救呢？还是呼救没被人发现呢？他的同事讲他的酒量有二斤，一瓶酒是不足以让他醉倒的。护城河边并不算偏僻，这里的工人都差不过八点到九点下班，加上逛夜市的，怎么也得到十点吧？可是这段时间里竟然没有人听见他呼救？是不是奇怪？还有，既然李漠是来倒腾货的，那么他搬完货之后肯定还是要开车走的嘛？他又为什么要喝酒呢？”罗华拍了拍王东的肩膀，看了看秦川， “当然你也可以说是个巧合。可是在一切未被证实之前，我们有义务去搞清楚真相。”

王东和秦川相互看了一眼：他们从进警队的那天就知道这个人是出了名的认真。“神探”的威名也不是虚的。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查找李漠的每一个细节。”秦川颇有雄心壮志。

“不，是要去吃饭！”罗华的手指点了手表，“已经是午餐时间了，先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