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山谷

      村子的南边是条深谷,十余公里长,深谷尽头,矗立着一座高山,名叫松林山,山上林茂如山名,长满了许多古老的松树,一年四季,郁郁葱葱。翻越松林山,就到了相邻的县界。

      小时候,我常跟了村里的大人到谷里去放牛,挖草药。山谷里有淙淙的溪流,常年不涸,溪边或悬崖下面有许多山泉,冬暖夏凉,清澈甘甜,不时有口渴的路人和牛羊在溪边或泉里寻水喝。

        山谷里流传着许多美丽的故事和传说,像牛郎和织女成家,观音菩萨渡人,唐僧取经,神蛇鬼怪,还有杨家将保国,赵氏孤儿复仇等等的故事,不一而足。而我最多听到的是一些八贤王和杨家将的动人故事,村里放牛的阿蛋爷爷,经常讲一些诸如辕门斩子一类的故事给我们听,我们听得如痴如醉,眼前仿佛真是有那样的情景发生。可是阿蛋爷爷讲着讲着,讲到一半却因为别的事忽然就停住了,这便使我们感到兴趣未然,忍不住想知道后面的结果。不住的问,杨宗保后来怎么样了?阿蛋爷爷总不是一下就给我们讲完,而是吊人胃口似地要留到以后再跟我们讲,好像宝贝似的装在肚兜里不一趟掏出来让我们瞧,专门要拽起我们的好奇心。惹的我们对他崇崇拜拜,百依百顺的。阿蛋爷爷讲说的这些故事,也常常在村里的舞台上演出,有些他没有讲完的故事,我们便从舞台的戏曲里知道了故事的结果,心里自然觉得无限的高兴。

      山谷里最美好的时节要算夏天。这时节,草木正是青春旺盛的时候,各种各样的花儿,蝴蝶还有无数的小鸟都开始起劲地欢乐歌舞起来。山坡上,绿油油的,一眼望不到头,用碧草如烟的成语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牛畜们像星星一样撒在坡地上吃草,悠哉游哉,自在滋润。羊群们专爱爬山,尤其长着一小缀胡子的老山羊,喜欢爬到山顶的悬崖峭壁上去寻找美食,哪些地方连贯于爬山的大人都感到胆战和心惊,山羊们却像在自家院子里散步,悠然自得,若无其事。它们呼朋引伴,登高望远,咩咩的呼叫着在悬崖间炫耀自己特技的同伴。

    大人们常常要到山湾里去割草,山湾里的青草靠近溪涧,丰茂,肥嫩,鲜美,是牛畜们的好宵夜。大人们背上背起背篼,手里提着镰刀,嘴里叼着旱烟锅子朝山湾缓缓走去,山路曲曲折折,像悠长的牛皮绳子般绕来绕去,草木茂盛的地方,山路便迷藏般隐身在了其中,大人们一路往坡湾走,走着走着刚刚还吞云吐雾的喉咙里便忽然高声唱起悠扬的花儿(山歌)!

          哎~想着想着实想呢,想的眼泪常淌哩!

          哎~隔山照见你来了,坐哈不想起来了!……

          大人们边走边放开喉咙清唱,隐身在草木深处的小路又从草海里钻出了地面,牵引着孤单的身影向山湾深处走去。

      蛐蛐的歌唱热情并不比人们抒情的花儿少,而且歌唱的阵势一旦火起来,就有了点排山倒海的气势。蛐蛐的歌星代表要数蚂蚱。蚂蚱是蝗虫的一类,但它不是会飞的那种蝗虫,蚂蚱也长有翅翼,但它们的翅翼不是用来做交通武器的,而是用来做乐器发音的。演奏开始的时候,它们就打坐在用草木和绿叶搭建起来的舞台上,调好翅音,一边唱歌,一遍弹奏,晶如光片的翅翼看起来又脆又薄,弱不禁风的样子,但是真正奏起音乐来,却阳刚生猛,起伏跌宕,每一位演奏者都像是具有这种独特天赋的音乐家,因此,当漫山遍野成千上亿的音乐家同时发出音响,进行一场万众齐奏的合乐盛赛,那只能用浩浩荡荡这些词语来形容了这种阵容了。

      不过,蚂蚱们热烈的合唱,也难以掩盖住大山深湾里大人们口中花儿幽远雄厚的穿透力,悠扬的花儿和蚂蚱的合奏组成了山野优美谐和的交响乐。

        伙伴们的喜好多是在山脚的溪水边玩耍,打扑克,摔泥巴,摘野花,捉蝴蝶。也有提着篮子到坡上采野菜,摘野果的。野菜的种类很多。五叶草,野韭菜,小蒜,龙须菜,萝叶菜,山药蛋,苦菜,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兴时野菜,都在山坡的草丛里静静的躲藏着,等待着勤劳的小伙伴前来将它捉拿。偶尔也捡些干枯的树枝燃起篝火,烧烤从半崖的荆棘林里偷来的鹌鹑蛋。鹌鹑蛋的主人大概从篝火袅袅的炊烟里嗅到了他们精心守护的,用来准备孵育下一代接班人的种卵气味,悲伤地站在在荆棘林边的山崖上破口大骂,伙伴们却全然不理这一套,只等着篝火里烤熟的宝贝蛋蛋散发出馋人的美滋滋的香味来,然后你夺我抢,将美味分享的一干二净。之后便是伙伴们满口的称赞和嘻嘻哈哈的欢笑声,不知什么时候,鹌鹑主人的叫骂声渐渐远去了,大概也是受到了伙伴们烂漫乐观的情绪感染,最后只好原谅了我们的无知,而不了了之。

      伙伴们活泼好动,在山下玩腻了,便又一起爬到山上摘野果,挖草药,草药的种类也很多,柴胡,三七,半夏,茯苓,鸡蛋草,枸杞,整座绿油油山坡就是一座草药库。摘着挖着口渴了,便跑到溪涧的石崖下面去喝水,泉水从山崖下的石缝间流出来,像是有一泓清澈的湖水在山岩的肚子里藏着,怎么流也流不完,泉水清凉可口,冰润甘甜。伙伴们双膝跪在泉边的碎石上,屁股撅起一座小山,头俯下去,嘴巴就够着泉眼了,咕隆咕隆,一阵牛饮,渴就解了,回头看看泉水,清澈的水底,一些晶莹的小虫在蠕动,不知什么时候一粒泥沙掉进了泉里,泉边的水面便染出一缕细细的泥土的浑色,也不知道虫子和泥土有没有喝进嘴巴里去,拍拍膝盖的泥土,一切便过去了。

        贪顽的伙伴提议到岩下的溪水里游趟泳,其实溪水清浅,也不能像在村边的河水里那么畅游。但在这天然美丽的浴溪边上,不往水里沾沾,也觉得非常不舍。于是,伙伴们便扒光了身上的衣服,露出黑乎乎的肩膀和胖瘦不一的白花花的腚子,纵身钻到了崖底的溪水里去。溪水从崖上的悬岩上飞溅下来,形成一道小小的瀑布,水花四溢,瀑布的外面是绿野幽深的山谷,里面却好像是一座挂着水帘的世外桃源,伙伴们高兴地喊叫着齐天大圣和水帘洞的名字。虽然是夏天,但山里的溪水依然还是清凉玉润,伙伴们在水帘洞内来回打闹了几个回合,便心满意足,准备穿衣回坡挖野菜了。不远的山湾里,大人们还在挥舞着镰刀在割草,他们忽然看见了崖下水瀑里的伙伴们,脸上露出了淳朴愉悦的微笑,仿佛,崖下溪瀑里玩水的是几十年前童年的他自己。

      山坡上也长着很多种类的野果,酸果,山杏,毛桃,李子,山楂。最美味的要数一种浆果,瓢子,有的地方叫它飘儿,也有的地方叫它高粱果。其实,它就是野生着的一种草莓。地域不同,叫法也不一样,我和伙伴们都叫瓢子,有些土气,但叫习惯了,还是觉得亲切和自在。

        农历四五月间,是瓢子成熟的盛果期,这时候,漫山遍野,都飘荡着瓢子清馨的芬香。一簇簇,一丛丛,溪水边,岩石旁,坡坎间,到处都是它小巧玲珑的圆润的珠影,一眨一眨的在草丛里像眼睛一样闪动。鲜红的,纯白的,红白相间的,鲜红的像高粱、丹霞一样,纯白的像棉花、雪片一样,红白相间的像一颗颗玛瑙,色彩斑斓。瓢子的踪迹是跟着节气的步伐行走的,它先是从山下平缓的谷地零星熟起,接着是山脚的坡地,后来便像爬山的孩子一样,脚步逐渐延伸到山腰,山顶,直至满坡满谷,最后才漫山遍野盛熟开来。

    盛熟期的瓢子是山谷里一道非常独特的风景。这时节,无论在山野的那个坡坎,人们都能看到又圆又靓的瓢子果,红的便红灿灿一大片,像火焰一般映红了草地,白的便银花花布满坡间,像无数的润珠闪烁着晶莹的亮光。瓢子的滋味是酸酸甜甜的,散发着一种浓郁的酒浆般的馨香。这段时节,满山遍野全氤氲在它清新浓郁的芳香之中。

      瓢子果一开熟,就有十里八村的大人小孩来山坡采摘,人们提着篮子,带着干粮,妇女们挽着头巾,男人们戴着草帽,大清早就到谷里来,爬坡 上山,望见那块坡上的瓢子又大又圆,又鲜又多,人们就往那块坡上赶,中午也不回家,只就着甘甜的山泉吃点干粮,接着采摘,一直摘到午后太阳转过了西山,大山的阴影投向山下的谷地,人们才收拾好篮子,带着丰收的果实出谷回家。

      大人们采摘瓢子果的时候,我们小伙伴就夹杂在山坡的人影里游动,像一只只活波的云朵,我们手里也各自提着小篮子,小心翼翼地把鲜嫩的瓢子果一颗一颗从叶蔓上摘下来,然后轻轻放进篮子里。有时候也忍不住把篮子里存好的鲜果轻轻抓一把放进嘴里尝起来,像雪糖一样鲜嫩多汁的瓢子果,很快就在嘴里融化开来,嘴角透染出一缕大自然无比甘醇的清甜。然而满口的果粒还没有完全嚼碎,便囫囵吞枣般迫不及待地咽下肚子里去了。有时候,有的小伙伴不小心把盛有果实的篮子放在了斜着的坡地上,篮子不小心一个趔趄,便突然顺着山坡滚落下了,捡回来时,篮子里的瓢子果已所剩无几,于是便有些气急败坏又伤心地哭起鼻子来,这样的场景时有发生。

      太阳渐渐转过了西边的山顶,专程来摘瓢子的人们早已出了谷,各自回到自家的村庄和院落里去了,我们这些大小牛官们,才不慌不忙地从山坡的峰角旮旯收拢起牛羊,大人们背上背着小山一样装满青草的背篼,伙伴们手中提着沉甸甸的装满瓢子的篮子竹笼,吆喝着吃饱喝足肚皮圆滚滚的牛羊朝谷口的方向往村子里走去。这时候,我们的饥肠也已经开始辘辘地叫唤了,夕阳缓缓西下,深谷中渐渐弥漫起了村里人家,从灶台上飘进谷内的淡淡的炊烟和饭菜的馨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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