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黑了,雾气都笼了上来,几片叶子悄声落下,打着旋儿落到了行李担子上。那火堆噼噼啪啪烧的正旺,长老还在火堆边打坐念经。一阵风吹过,卧在旁边的白马忽然打了个响鼻,吵醒了正躺在树下睡觉的两个徒弟。
八戒用袖子擦了擦手中的钉耙,悄声对沙僧道:“师弟,没成想师傅真的把那猴子赶跑了。”沙僧将醒未醒,顺口道:“那还不是你看大师兄笑话,撺掇师傅的。”八戒不乐意了,道:“分明是那猴子打死了三个农家善人,你我都曾见着,师傅生气了便要撵他,与我何干?!”沙僧见那呆子生气,便打了个哈哈,道:“谁知那三个农人是好是坏,万一是妖怪变化,岂不是错怪了大师兄?”八戒一时不服,道:“明明就是三个大善人,你看他们哪里有一点妖邪之气?”沙僧道:“兄弟岂不知,常言道‘好人也有三分坏’哩!”八戒问:“这话如何说来,好人便是好人,见了便作个揖,化碗斋饭,坏人便是坏人,我一耙筑他九个血窟窿,怎的还有又是好人又是坏人不成?”沙僧小声一笑,道:“莫急莫急,听我慢慢说叨。”
“我本是灵霄殿下侍銮舆的卷帘大将。只因在蟠桃会上,失手打碎了玻璃盏,玉帝把我打了八百,贬下界来,落入流沙河,变得这般凶煞模样;又教七日一次,将飞剑来穿我胸胁百馀下方回,故此这般苦恼。没奈何,饥寒难忍,三二日间,出波涛寻一个行人食用。次数多了,便多时无人敢从我流沙河过路了。我正苦恼,不期碰着九个白衣僧人,自称是取经人,我把他们摄了去,正要吃,那僧人却道我若放过他们,便与我做个买卖。我问他们是什么买卖,他们道只需我与他们演出好戏,便有百十号人可以食用,我又问他们:‘出家人岂不是慈悲为怀?’那僧人道:‘出家人教人脱离尘世苦海,与人超脱,当然是慈悲为怀!’……”
那呆子听了大骂:“混账,混账!这世上哪有如此僧人,哪有这般道理!”沙僧道:“二哥莫恼,且听我说完。”
“我放了那九个僧人上岸后,他们便放出风去,声称要做法除了我这个妖怪。做法那天,这流沙河方圆百里的百姓都过来看,那几个和尚有的念经,有的摇铃,有的撮土,有的焚香,我只配合那和尚在河里打几个滚,翻几下肚子便可。这周围的乡民们,便都皆以为我死了,信了那九个僧人,称他们罗汉下凡,拜了又拜,还给了他们好多粮食钱财。那和尚又让乡民们租一条盛得下百十号人的大船,让百姓都坐上去,行到河心,他们又装模作样念起经来,说是超度死在河里的人的亡魂。哥哥哎,你说我在那船底捅个窟窿,那船上老老小小,却不是尽入我口?”
八戒收起钉耙,道:“师弟,你吃了那船上人,虽可饱腹,却真个是增了许多业障,佛曰‘切莫过贪口腹,有伤天地好生’,那十代冥王,不知要在生死簿上减你多少阳寿哩!”
沙僧道:“哥哥放心,我岂不知善恶轮回之理。我只又把那九个僧人掳了去,那船上的百姓,尽皆放了。也是甚怪,我在那流沙河吃人无数,向来有几次取经人来,都被我吃了。凡吃的人头,抛落流沙,竟沉水底。这个水,鹅毛也不能浮。惟有那九个取经人的骷髅,浮在水面,再不能沉。我以为异物,将索儿穿在一处,闲时拿来顽耍。后来菩萨与我摩顶受戒,指沙为姓,就姓了沙,起个法名,叫做个沙悟净。直到师傅来到,菩萨才把那九个骷髅穿在一处,按九宫排列,把一个葫芦安在当中,却是法船一只,师傅才渡得过那流沙河哩。”
八戒道:“你这一番说法,我倒记起,先前我在天河,称天蓬元帅,掌管天河八万水兵大众,那时那天上众仙,哪个不与我称兄道弟,唯有那太白金星,总在玉帝面前参我,后来王母会蟠桃宴上,我带酒戏嫦娥,按律当诛,无一上仙为我言说,也是那太白李金星,出班俯囟向玉帝求情,这才判我被打了两千锤,推出南天门贬下凡尘。”
沙僧接道:“见提斧的便认做樵夫,见背筐的便认做药农,着实蠢也。”
那呆子道:“正是,正是,弟弟唉,你若是不说,我还不懂这个理哩!待明日师傅气消了,咱们也好劝他,允我们把大师兄请回来罢!”
火堆将燃尽了,那长老不知何时已睡着了,白马挨着担子也睡了,八戒枕着钉耙,沙僧枕着禅杖,尽皆睡了。风已停了,林子又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