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阳光非常好。
江渺悄悄从卧室里探出头,往客厅里看了一眼。
还好,姥姥还在安稳的睡着觉,屋子里只能听到挂钟“滴滴答答”的声音,带动着江渺有些紧张的心无比慌乱。
这可是自己第一次逃课,但愿不要出什么问题。
在屋子里又徘徊了好一会,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江渺戴上手表,背好书包,蹑手蹑脚的开门,跨出去。
心惊胆战的下了楼,看后面没人跟上,也没人叫住她,江渺可算松了口气。
她掏出电话,熟练的拨出一个号码。
电话另一端接的很快。
“喂……”
“宿柔,一会儿帮我跟老赵请个假,就说我头疼。”
柳宿柔是江渺最好的朋友,平时抄个作业什么的都和她一起。
柳宿柔“啊”了一声,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我要去西城区一趟,上午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你妈不知道啊?”
“当然不知道了,你也千万别跟你妈说,老赵要是问就说我头疼,在家躺会儿就过去。”江渺边往车站走边嘱咐道。
“哦哦,我知道。”柳宿柔在另一端不断点头。
撂了电话,江渺把手机揣进包里,疾步向车站走去。
没过几分钟车就来了,江渺看了看106路里人贴人的盛况就觉得头疼,金属车皮在秋季依旧炎热的阳光下烤的发烫,连车里的空气都一滚滚的往江渺脸上扑。
江渺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在人群里努力的站稳。
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好不容易过去了。江渺迫不及待的下车,在站牌旁边环视了一圈,继续往前走,没过几步,就到了她此行的目的地。
烫金的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晃的江渺几乎睁不开眼。
南江市明悦艺术馆
巨大的艺术海报被高高的悬挂在门旁边,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耀眼。
程知行是她最喜欢的画家,年逾六十,他的头发几乎全白,前边还秃顶的厉害,看起来就像是有七十岁,但是好在面目和蔼,即使没有表情的时候也像是在笑,也正因为这样,他脸上的皱纹显得格外重。
从她认字开始,就知道压根没有艺术氛围的家里挂着的那幅画就是出自程知行之手,那也是她家里最值钱的物件。
而这次画展,就是他举办的。
南江不是什么很繁华的地方,只能算是三线城市,每个人都忙碌于自己的生活,艺术气氛很不浓郁,但是程知行就是南江人,所以年老时执意拖家带口的回到了家乡,打算为家乡的艺术事业做贡献。
还有十几分钟就开门了,可门口人并不多。
也是,今天又不是周末,本来人就不多,很多人又腾不出时间。
江渺坐在旁边的花坛上静静的等着,一辆辆车在门口停下,车上的人下来,关门,司机再开着车从她身旁呼啸而过,开进了艺术馆的地下停车场。
又过了一阵,她看看表,已经九点零一分了。
正想着,大门被人从里面拉开,短暂的寂静后两排穿着旗袍的礼仪小姐从里面走出来,规规矩矩的站在大门两侧微笑着,迎接每一个到来的人,门口的人陆续凑过去,没多会儿,就都消失在门口。
江渺看了一阵,站起来从花坛上跳下,拍拍屁股上的灰向门口走去,还没等走进去,就被人拦了下来。
“小姐,请问你有邀请函吗?”
“…………”
江渺略微抬头看了对方一眼,无奈道,“没有。”
“抱歉,本次画展只有邀请函的才可以进。”
江渺向门里望了一眼,又看了看门口拦着她的美女,低下头,转身往后走。
就这么回去实在太可惜了,江渺不甘心的四处张望,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人们从她身边走过,男人大多西装革履,女人们穿着精致的小礼服,还有十厘米高、细的能戳死人的高跟鞋。
没有人注意到她,江渺也不吱声,就回到花坛旁边蹲在上面。
她正想着怎么办,就这时,几个人影进入她的视线。
一个穿西装的男生在前面走,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跟其他几个人交代了什么,旁边的人纷纷点头,散开去办自己的事情。
男生合上文件夹,站在门口看了看准备进去。
江渺看见他,只愣了一秒,立刻从花坛上跳了下来,快走几步,一下子拉住了他的衣角。
碰到他衣角的一瞬间,江渺忽然有点后悔。
男生怔住,略微低头看她。
他很年轻,最多也就二十岁。
“请问,”片刻,男生温和的笑笑,“有什么事情吗?”
江渺低头,仿佛在纠结什么,过了半天,这才小声说道,“拜托,能带我进去吗?我没有邀请函。”
男生依旧笑,表情温和,时时刻刻彰显着他良好的教养,“那你是有什么非进去不可的理由吗?”
江渺点点头。
男生静静的看着她,她不躲,就任凭他随意打量,过了许久,久的江渺以为他一定会拒绝自己,他这才不紧不慢的打开文件夹,取出了一张多余的邀请函,半弯着腰让他自己的视线与江渺平齐,“那这么多人,为什么只找我带你进去?”
江渺不吱声,抬头看了一眼他,又侧过头看了看他身后的巨幅海报。
男生回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忽然笑了起来,“你倒是挺聪明。”他把邀请函打开,拿出一支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江渺松开他的衣角,不动声色的拉平被她扯出的褶皱,小声说,“我叫江渺,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江,渺沧海之一粟的渺。”
男生把她的名字写在邀请函上,边写边问,“为什么不说是江水的江,渺小的渺?”
江渺狡黠的一笑,眼睛眯了一下,小声说道,“你文化高,说的太低级了不好。”
男生笑着写完她的名字,把邀请函双手递给她道,“进去吧。”
江渺也双手接过,向他浅浅鞠了一躬,说了句,“谢谢。”就转身向大门走了过去。
男生看着她进去,瘦小的背影认真而倔强的站在门口,递上自己的邀请函,仿佛她真的是被邀请来的贵客。
有意思。
早知道把自己的名片给她一张好了,他想。
“程子域!”有人在他身后叫他,声音震得他耳膜一颤。
男生回头,看见有人向他跑来,露出白亮的牙齿笑的开心,“许晨!”
被称作许晨的男生轻捶他一拳,“混蛋,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跟我说一声。”
程子域笑着搂过他的肩膀,“这不叫你过来了吗?”
两人有说有笑的进到艺术馆里,一路和人打着招呼来到了休息室,程知行老先生正在休息室里喝茶。看见他们,站起来笑道,“子域,小晨,你们怎么才来?”
许晨也极有礼貌,“爷爷好!”
一番寒暄过后,程子域带着许晨从屋里出来,在大厅里迎接其他客人,他四处张望了一大圈,也没看到江渺。
他没想到江渺早已经不在一楼了,他交代了许晨,就往二楼去了。
艺术馆总共五层,每层的十二幅画都是不一样的风格,江渺实际上也不是很懂,只得一层层走马观花的看过去。
她是想找一幅画,和她家墙上挂的那幅不一样的画。
她家里的那副画,是程知行老先生早年的作品,只是普普通通的花鸟画,虽然好看,却只是临摹,还没形成自己独特的思想。
江渺曾经偶然看到过程知行的另一幅画,也仅仅是看了一眼,就深深记住了。
画上黑白分明,细如发丝的笔划深浅勾勒,一座悬崖张牙舞爪的呈现在世人面前。
江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悬崖,仿佛被作者赋予了生命,好像她再看一眼,就会毫不留情的被深渊吞噬。
然而就是这样的悬崖,却有一根墨绿藤蔓,从上而下,一直垂到崖底。
江渺才十五岁,也并不能完全明白一个几近古稀老人的想法,但是却被这幅画深深震撼了。
她甚至觉得她就是这根藤蔓,上通天堂,下接地狱。
所以即使程知行没有举办这次画展,她也会想方设法的一睹此画真容。
要是有机会,她更想把这幅画据为己有。
啧,这可真是个不要脸的想法。
江渺已经逛了三层,还是没有见到这幅画。她不禁有些担心,如果这画并没有挂出来怎么办呢?
她脑海里程子域的身影闪现了一下,但很快,她摇摇头,排除了这个想法。
毕竟能得到一张免费的邀请函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怎么可能再要更多?
江渺在第四层仔细看了一圈,还是没看到,只得继续往五楼去了。
五楼只有很少几个人在看画,江渺大概看了一下,基本都是风景画。
有戏啊。
她提起精神,一幅幅的看过去。
十二幅画,只一分钟她就全看完了,但是还是没有那张满纸悬崖的画。
江渺心里有些想发火,却又没有什么理由。
“你找什么呢?”
江渺身后忽然有人说话,吓得她一哆嗦。她转身,看见程子域插着兜站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
江渺摇摇头,小声道,“没什么啊。”
程子域“啧”了一声,“想什么就说,小孩子是一定要坦诚的哦。”
江渺拉拉书包带,也不再多顾虑,“我想问下,程老先生的那幅《悬崖》怎么今天没展出呢?”
“《悬崖》啊,”程子域挠头想了想,“有一根藤蔓的那个吗?”
“就是那个就是那个。”江渺猛点头,转而又失望道,“这幅画没展出是吗?”
程子域还真不知道这事,他昨天刚从巴塞罗那飞回来,今天早上倒时差差点没起来。
他刚要开口说不清楚,却正对上江渺的眼神。
怎么形容呢?
江渺眼睛并没有多大,但是因为有些着急而略微皱眉,似乎只等他说出“不知道”这三个字就要哭出来一样,显得格外真诚。
“等我一下,我去问问。”他掏出手机,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了几步。
江渺绞着手,站在原地等着。
不到一分钟,程子域就回来了,看江渺焦急的小样儿,不知为什么很想笑。
江渺想问问,但是话还没到嘴边就又停住了。
“跟我过来吧,画确实没挂出来,但是当时都送到艺术馆的地下室了。”
程子域说完,就往电梯的位置走去,才几步,就发现江渺并没有跟上来。
“怎么了?”
江渺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犹豫,但还是没有动。
程子域折回来,稍微弯腰,手支着腰,“怎么了,为什么不跟着?”
江渺怎么可能告诉他,他们才刚认识半天都不到,他说要带她去哪里,她怎么可能半分防备都没有就跟着走?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的邀请函都是他给的,要是有不轨之心自己早就插翅难逃了,何必说出来再让他不痛快。
江渺迟疑过后,向他抱歉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刚才突然有点晕,现在好了。”
程子域疑惑,只觉得不像是真话,但是也没再细问,就又向电梯走过去了。
江渺跟着他,刻意与他相隔将近两米的距离,不远不近,程子域偏头,看出了她的意图,不禁哑然失笑,忽然好像明白了刚才她没跟着他走的缘故。
他难道是被当了拐带小孩的流氓?
程子域一咬牙,心里骂着她小白眼狼。
江渺不知道自己正在被刚才还客客气气的程子域在心里骂了个遍,还正等着看那幅梦寐以求的画。
电梯这种密闭空间经常会使人感到恐惧,尤其是从光亮的顶楼来到了地下。
门打开的那一刻,江渺被灰秃秃的水泥墙吓了一跳,程子域故意领着她在地下一层转了好几圈,直到看江渺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这才忍着笑带她来到了藏画室。
藏画室里冰冷冷的,画的储存经常要十五到十八度,而现在正是炎夏,江渺没有心里准备,刚从外面来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程子域看到,常年的绅士风度告诉他现在应该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但是又看到她因为紧张而躲闪的眼神,不得不作罢,要是他真的这么做了,江渺一定会吓的跳起来。
江渺抱住胳膊,跟着程子域往里面走。
藏画室里全是铁架子,每层放着几个封好的长木筒,显然里面都是平日里只有在电视上才能看到的画。
江渺忽然有些激动。
“子域,你怎么过来了?”里面,一个声音响起。
这里居然还有别人?
江渺站住,刚才的激动一下子被诧异全掩盖住了。
“爷爷,”程子域也有些惊讶,“我刚才还看到孟总他们几个找您呢,您怎么没去见他们呢?”
“我还以为你和小晨都在外面招待,我就没着急,”程知行正将一幅画卷起来,准备往一个空木筒里装。
程知行看到了江渺,疑惑道,“咦,这位是……”
江渺没听到程知行的话,她看着程知行手里卷了一半的画,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