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金庸小说里有很多有意思的名人名言。
大气一点豪迈一点的，比如郭大侠：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端庄有力，光看这四个字，就能脑补若干年后，站在襄阳城上的郭靖，一定长着一张国字脸。
稍微浪漫一点的，比如段正淳：青裙玉面如相识，九月茶花满路开。一句话就搞掂武林小公举，王语嫣她妈。比现在许多PAO学大师的撩妹技巧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但是，这些话都不太精致。值得让人玩味的不多。
金庸笔下，真正值得让人玩味，呆上半晌的话，大多是女人说的。
比如赵敏的那句：我偏要勉强。
比如周芷若的那句：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比如程英的那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再比如在《白马啸西风》的结尾，女主人公说的那句：
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偏不喜欢。
《白马啸西风》这部小说地位不高。金庸小说到了今天，就是华语圈子的史蒂芬金。几乎只要可以，只要能拍成电视剧的，基本都拿来拍电视剧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几部没有一改再改的金庸小说大概是三部。一部是逗逼武侠传《鸳鸯刀》，一部是上古传奇《越女剑》，还有一部就是这《白马啸西风》。
这部小说本来也就该和《鸳鸯刀》一样，是金庸拿来练手的游戏之作，本该只有在金庸迷板着指头和妹子吹牛逼说“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的时候才会偶尔提及。
可是，说是本该，就是意外。
这部小说的意外，就是偏偏多了一句闪光的话：
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偏不喜欢。
二
在金庸小说里，有几种女人最讨人喜欢，一类是机灵古怪型的，如黄蓉、如任盈盈、如钟灵。这类女人不但可爱，而且透着几分灵气，就像是比比多味豆，你永远不知道她们狡黠的笑容下面，究竟是刚刚撕开的叫花鸡，是软猬甲，还是早早准备好的三尸脑神丹。
第二类则是懂事型，如小昭、如阿朱、如程英、如程灵素。看这类女人，在读小说的时候都会为她们心疼。就拿阿朱与萧峰的诀别来说：
萧峰道：“你完全是为了我，阿朱，你说是不是？”阿朱低声道：“是的。”萧峰大声道：“为什么？为什么？”阿朱道：“大理段家有六脉神剑，你打死了他们镇南王，他们岂肯干休？大哥，那易筋经上的字，咱们又不识得……”
萧峰恍然大悟，不由得热泪盈眶，泪水跟着便直洒了下来。
阿朱道：“我求你一件事，大哥，你肯答允么？”萧峰道：“别说一件，百件千件也答允你。”阿朱道：“我只有一个亲妹子，咱俩自幼儿不得在一起，求你照看于她，我担心她走入了歧途。”萧峰强笑道：“等你身子大好了，咱们找了她来跟你团聚。”阿朱轻轻的道：“等我大好了……大哥，我就和你到雁门关外骑马打猎、牧牛牧羊，你说，我妹子也肯去吗？”
每当读到这一段，我都不忍心再看下去。这样的女人，实是教人心疼。
第三类的女人，就是倔强型的，赵敏的那一句：我偏要勉强，初读不觉得如何，但细细品味下来，赵敏勇敢、果决、倔强的形象就跃然纸上。
而纵观金庸十五部小说，真正能和赵敏的这句我偏要勉强相对应的，就是这《白马啸西风》里的：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偏不喜欢。
三
中国有一种人，叫过来人，他们可以是你的长辈，是你的七大姑八大姨，是你的父母，甚至你的同辈，过来人们会告诉我们非常务实的道理：
比如，过来人说：感情这种东西，本来就该门当户对。
过来人还说：不要争，真正随着自己性子结婚的最后肠子都悔青了。
过来人还喜欢说：这个女孩子条件这么好，你为什么不喜欢？
更有甚者，总结出了下面这张大家已经很熟悉的图：
说实话，我非常非常讨厌这种中国式相亲。
和上图所显示的那样，在中国式相亲里，人就像是被脱光了身子，变成站在菜市场上用以买卖的货物。婚姻也纯粹变成一场预谋好的交易，爱情本该是婚姻的灵魂，却被贬低地可有可无，变成最为廉价的粉饰物。
而铺垫好的婚姻，在过来人们如愿以偿的交易之后，似乎就真的可以一往无前，踏上幸福生活的快车，一往无前。
比较有意思的是，如果用过来人的这个标准来看金庸里的神仙眷侣们，几乎是不可能有一对能修得正果。
在遇到黄蓉之前，郭靖是来自大漠的笨人，不仅自己蠢，家世也一般，甚至有重婚嫌疑，而黄蓉她老爸是江湖上有名的博士后，武功算术，琴棋书画都点到了满级，一个是高级知识分子的女儿，一个是目不识丁李萍的儿子，怎么结婚？
在遇到赵敏的时候，赵敏是天下第一兵马元帅汝阳王的女儿，是货真价实的官二代，权势滔天，而张无忌充其量就是民间组织头目，还父母双亡，家庭阶级差距摆在这里，门不当户不对，怎么结婚？
在遇到任盈盈之前，令狐冲和任盈盈是正邪不两立的正派大师兄与魔教小公举，若是算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岳不群如果有能力，估计会在第一时间顺劈了，父母都不同意，怎么结婚？
因此，如果以过来人的角度来评判，金庸小说里的这帮神仙眷侣们，不仅没有结婚的可能性，甚至连互相认识都是不可思议的。
四
但是事实并不如此。按照最优解的话，黄蓉当然应该去找欧阳克，欧阳克不仅长得帅，聪明，武功高，家世好，而且对黄蓉也是一片痴心。
如果按照最优解的话，张无忌当然应该去找周芷若，周芷若不仅自己知根知底，而且还同为武林组织掌门人，长得也是貌若天仙。
如果按照最优解的话，杨过当然应该去找郭芙，郭芙家世没的说，长相没的说，父母更是江湖顶级大家，娶了郭姑娘，这降龙十八掌，这打狗棒法，这丐帮帮主的位子，杨过不是手到擒来？走上人生巅峰，简直是犹如探囊取物。
可是，可惜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有看上去利益最大化的最优解，唯独感情没有。
爱是什么？我觉得爱一个人，
就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痴心；
是我偏要勉强的倔强；
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迈；
是即使过了十六年依然纵身一跃的决绝；
也是可我偏偏不喜欢的不讲道理与勇敢。
只可惜，这样的事情，几十年前的金庸懂，几百年前的古人懂，放到当下就成了不识时务的睁眼瞎子，是过来人们嗤之以鼻的反例。
谢霆锋有首烂大街的歌，里面有句词，却很适合拿来做文章的结尾：
那些想太多的人，有生之年都不会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