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切恢复平静时,那种空无一人的孤独感简直令人无法承受。这是最孤独的一天,也是所有日子中最孤独绝望的一天。我决定把那棵树上的苹果摇到一颗不剩。在一片死寂与静止中,只有一颗一颗苹果击打地面的声响。当喧闹结束,挥之不去的孤寂再一次将我吞噬。”
看完赫尔佐格的《冰雪纪行》,我迷恋上了他那狂妄的文字,能穿透灵魂。如果没有看过他的《陆上行舟》,我会疯狂。这样一个疯狂又真诚的人,认真起来可爱死了,怎能不叫人喜欢?
1974年,天寒地冻的冬天,赫尔佐格接到一个在电影界很有威望的影评人洛特·艾斯纳生命垂危的消息,决定从慕尼黑徒步至巴黎,一路冰雪伴随。一个仰仗自然的疯子,只带了一个指南针、一个帆布袋、一些必需品以及一本记录旅程的笔记本。他坚信,踏上巴黎的路,靠双脚走去,他一定能活过来。且,他也需要一段只属于他的时间。
他一个人走了23天,大部分时间在森林里穿越,笔墨之间着色最多的也是风雪中的山峦,能与之匹敌的还有孤独。与山川为伍,天地间常只有他一人,孤独伴随左右。
一路上,遇见过的狂风、暴雪、闪电、雷鸣,多得数不清,这些疯狂的东西肆无忌惮的从他的头顶咆哮而去,只剩下绵绵无期的死寂、孤独……
在田野、雨雪、山间走过,字里行间流动着充满魅力的意象,如诗般的文字,如铁般的意志,只为做一件疯狂的事,就算毫无意义,也要坚持到底。但赫尔佐格不觉得疯狂,因为他要去见一个人,这个人对他如此重要。在见到她的时候,虽只有沉默的尴尬。那种境遇,我懂。
他却天真的说:“我们一起把火生旺来捉鱼吧……把窗户打开,这些天我学会了飞翔。”
以前读钟晓阳的书,印象深刻的一段:
寒冷的夜晚,背负着沉重的猎枪经过山中的人家,瑟缩着,透过窗户往里看,可以看见一家子在温暖的灯光下围桌进餐。那时你真想家。你知道,对于屋里的人而言,你将永远是一个打从窗外经过的人,独自走向无边的黑夜。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自己的命运。
同样是行路,一个要真诚可爱得多,一个背负枷锁太多。人的一生,凡是追求意义,会失去许多乐趣。天下之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与“意义”?这是一个很傻的问题。
昨日,与这那禅师去散步,暮春的雨,丝毫没有减弱寒冷。风,也很狂劲。我换了雨靴,撑着伞,走在山间。溪水蜿蜒蛰伏群山之中,青山料峭,云雾缥缈,形态婀娜,慢慢从山腰升向山顶,直至苍穹。
这幅景象,令我想起这那禅师给《走吧,张小砚》那本书写的序,开篇第一段:
今时今日,南方又是一年烟雨连绵的时节,夜晚回来,细雨打在头发上,如蜘蛛网,打在眼镜上,如雾迷蒙,不擦拭去,感观更美好。想起去年这个时节,我背包走在南方的一个群山之中,从日出走到黑夜沉沉,宽阔的山谷里有路,我便熄灭手电灯,抹黑前行,这是美好的,没有了恐惧,有的只是内心的独白和升华。
那时,看这篇序,立马想到《哀歌》里的那个猎人,他是一个遥远的人,如这那禅师一样,并不清楚他们是谁。往后,每年春天下雨,我会想起南方山里的雨,想起这篇序。如今,我与这那禅师并肩而行,听他讲摄影和绘画,我在静默中感动。
突然,这那禅师问我,你为什么喜欢摄影?镜头与人眼的差别是什么?
我答,借由镜头的记录来世界度假。
这那禅师笑而不语,停顿了很久才问,你有没有认真思考过?
他说“思考”两个字时,特意加重语气。我怔怔的望着他,不知该如何接话。那一刻,似乎接什么话都显得愚蠢。这那禅师这才讲,摄影,可以选择。选择这个世界更美。人的眼睛喜欢虚构的世界,不喜欢看现实的世界。
走到一处,路边屹立着一排水杉,这那禅师走过去,指着水杉告诉我,它们的枝叶与树干的颜色分明,像绘画的世界。绘画有时候与现实分不清界限。忽而,我想起之前聊过的摄影。
自然界大部分生物,用摄影的方式,呈现出来的都比现实的美。因为镜头相较于人眼,会选择美。凡是有例外,摄影,也有呈现不出比现实更美的情况。
前日,酒坊又出新酒,我们坐在出酒的火房饮酒,对面一扇窗,窗外青翠的爬墙藤叶,明亮的阳光透过叶子,被层叠的叶子过滤,在午后的窗前拖过一笔画。屋内绿竹墙壁已经显旧,与窗外的爬墙叶形成很好的光比。可相机拍不出来人眼看到的效果。
我对这那禅师说,摄影有时候也与现实分不清界限吧。这那禅师走到一座废弃的水泥桥上,向深潭望去,才说,可以这么理解。
我们走了一段很长的路,行至一个村庄,村子宁静,山雨过后,村庄像水洗过一样,不染尘埃。这那禅师摸摸裤袋,没有烟了。在村子转悠许久,才找到一个小商店,拿了一包烟,付款时,我们都没有带现金,这那禅师掏出手机,选择微信支付或支付宝支付,商店的老板摇摇头,她不安的说,没有微信,也没有支付宝。
那一刻,我有点恍惚感,“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往回走时,这那禅师又同我讲赫尔佐格,及他的电影。讲到《陆上行舟》时,我听了一段电影之外的故事,我不否认,这那禅师的风趣。而赫尔佐格,了解他越多,越觉他与我的一个朋友相似,他们都是狂妄又真诚的人,甚至还带着一种萌呆的稚气。
路过一座桥,几棵大树繁茂,对岸的旧房子被树叶遮映,若隐若现。我站在桥上,心思浮出,何不如君且长留此,从此窜入山林。云雾不远,山水很近,有它们相伴,做个有梦的人。
这那禅师在那篇序的结尾处写道:
细雨中,南方的莲雾很快就要变红了,黧黑粗壮的树干上,鲜红的如小灯笼一样挂满枝头,走在树下,啪嗒一声掉下来打在头上,内心顿时快乐起来,那时,不论你走过万水千山,这一声啪嗒,都能让你不再寂寞,并而轻松起来了。
看完一本书,走完一段路,了解一个人的前世今生,莱昂纳德·科恩的《In My Secret Life》正在循环播放,“Of My Secret Life”,你在我心里不断闪现,世上一切都可变得迷幻,也可丰富无比。我总怕不完美,怕与你擦肩走远,怕不再回目。
莱昂纳德·科恩曾说过:“不够完美又何妨,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进来的地方。”
留一段时间给自己,去做一个大梦吧。有梦的人,就算没有任何意义,也会熠熠闪光的。相信自己的力量,那就是穿透云层和迷雾的那束光。那光线柔和迷人,温暖身心,足以融化寒冷冬天里的冰。
待那时,我也学会了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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