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下了春天到来后的第一场雪,也是二零一六年冬天迟来的最后一场雪。
那场雪洋洋洒洒、肆意而豪气地下了一整天,我走在已经昏黄的天色里,想抬头去看清大雪的来路,眼中却只余一片素白茫茫。
街道与建筑,路灯与树木都被白色覆盖,行人和车辆都在踽踽独行,缓慢又艰难。在这样的天气里,不只是雪,仿佛所有与记忆有关的东西,都找不到来路。
有关于雪的印象,大都集中在在外求学的四年里。烟台,一个建筑在季风风口上的城市,夏天季风过境,满树繁花,而每到冬天,往往大雪填海。那是怎样惊心动魄的景象,很难用文字来描述一二。
年少轻狂时的我们向往那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寂寥之感,总会在飞雪漫天时去海边一睹大雪填海的盛景。无边无际的海平面上,万籁俱寂、禽鸟俱绝,那纯净到几乎无色的白让时间凝结静止,刹那间,天地一茫然。
雪天是容易让人遐思的,伴着清冷的空气,油灯如豆,窗棂上影影绰绰可见雪花轻轻飘落,总是让人觉得空寂。无论是“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孤绝,还是“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的释然,雪的灵性与风骨,能在凛冽的寒气里,让人沉静自省。漫长时空里,总有一场雪从古时下到今朝,从天上下到心里。
雪太纯净,足够让从古到今每一个站在雪地里的人,都成了诗人。魏晋烟水里,谢家女刚刚赋诗“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盛世流光中,纳兰公子便接着感喟“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曹植《洛神赋》咏到: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颻兮若流风之迴雪。用流风回雪来描摹一个女子的轻盈之态,将雪的模样铸成冰肌玉骨,形容女子是再好不过的。
若雪为女子,那女子必定是无根无芽的清泠之花,虽然冷处偏佳,却天生带了漂泊的宿命。若有幸落于洁净之地,可慢慢化成涓涓雪水,待春来之日汇入溪流,也不枉一世质洁;若是不幸落于污淖,也难免碾落成泥、化得狼狈。
年少时,尤其喜欢下雪天,觉得那是浪漫又圣洁的风景。
曾经,我独自一人走过一条绚烂着烟火和花灯的长街,在那里看过生命中最盛大的一场雪。那时把儿女情长看得比什么都重,不懂节制的思念与寂寞暴雪般肆虐了整个青春。
后来,有一句话突然流行起来:下雪天,我们不打伞,在雪地里一直走,是不是就可以一路到白头?有点儿矫情又有点儿傻气的愿望,可很多姑娘还是想跟她视若珍宝的男孩子去好好走一遭,也许一不留神,就真的白了头呢?
再后来,听到林夕说,你是千堆雪,我是长街,怕日出一到,彼此瓦解。也许这才是被雪掩埋的爱情里最无望的宿命,也是那天真的愿望背后,被人渐渐遗忘的忧伤。
现在,我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春日去追怀一场雪,是否来得不合时宜?可人世匆匆,我还是想不合时宜地活着,像雪一样,纯粹、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