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库里懵了，他一直生活在雪原上，虽然他总是诸多怨言，嫌弃这里不好那里不好，总说这地方又冷又荒，但是从未想过要离开这里。
他也曾经听过行商们说，中州的土地富饶，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到处都有新鲜的蔬果，人们安居乐业，不必为了生存而担忧。
他不是没有向往，可是他走了，族人们就一直留在雪原上吗？只有他一个人去享受那些，真的可以吗？
琉璃叫他跟去中州，他一开始也以为只是送他过去，琉璃却提出要他就留在中州。
他的内心就猛然生出了奇异的向往，但是看着太奶奶怀里，族里刚刚出生的小孩儿，他突然觉得自己又自私又恶心。
所以他拒绝了琉璃。
琉璃没想到会被拒绝，他洗完了澡换好衣服出来，看着陀弥族生活现状，这才知道阿库里为什么拒绝自己。
真是头痛啊。
养恩大于生恩这道理谁都懂，阿库里——不对，是卫里，显然对这片土地上的居民们感情很深，他责任心强是一件好事，但是把这些事情强加在自己身上就未必好了。
琉璃已经开始盘算下药把卫里弄昏了之后把他抗去中州的可能性了，他变扭地扯了扯自己身上过大的陀弥族服饰，正准备去找卫里做最后的劝说，就被人叫住了。
“诶！你，那个什么什么离？”
佩娅叫住了琉璃，这女孩儿显然是来找茬的，她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谄媚讨好了，今天穿了她自认为最好看的衣服，戴上了她母亲珍藏的首饰，叉着腰，大摇大摆地站在琉璃的面前，大着嗓门道：“是不是你！要把阿库骗去中州！”
琉璃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阿库是阿库里的昵称，族里面会这么称呼他，只是看佩娅这幅模样，琉璃并不打算解释，顺从地点了点头。
佩娅没想到中州的人这么厚脸皮，气的脸都涨红了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用陀弥语骂了一句脏话，又气势汹汹和地对着琉璃道：“我可不允许！我可是阿库未来的妻子！”
琉璃看她，没什么所谓地说：“那你跟我们一起走就好。”
“什、什么？”佩娅没料到琉璃会这样应答，吓得反问了一句。
“我没有想到他会有婚约，”琉璃耿直道：“不过既然有了婚约，你作为未婚妻，自然应该跟他一起去中州。”
“只是你作为他的未婚妻，有些不够格。”
佩娅听了这话，顿时觉得自己被挑衅了，气得火冒三丈！正要张口骂人，琉璃却抢先开了口。
“阿库里的身世是你所不能想象的，”琉璃毫无避讳地说道：“既然你想成为他的妻子，首先你要变成一个有涵养的女子，以后脏话，就不要说了。”
“我会为你安排最好的老师，教你礼仪，教你知识，甚至是教你秘术。”
“直到你成为真正适合他的女子，我会送上大礼，帮助你们完婚。”
佩娅愣了一会儿，她突然感到了莫名的窘迫，涨红了脸，神情都稍有些退缩了，气势没有刚刚那么足，但还是硬撑着反驳到：“我和他互相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琉璃抬起眼睛，正视着面前的女孩儿：“他喜欢你吗？”
佩娅脸色变得更难看了，没有说话，视线看着自己的足尖。琉璃看着这个说不上好看的女孩儿，褐色的头发又干又枯，皮肤也冻红了，身上的首饰廉价庸俗，衣服的布料看着就让人觉得不舒服。
姬氏族群中没有这样的女孩儿，市侩，讲话难听，不懂礼貌。
但是也单纯可爱，毫无心机。她今天威吓的行为或许幼稚，却没有一点点的坏心。
琉璃叹了口气，感觉自己越发的像个十恶不赦的大坏人了。
“佩娅，我希望你能认真听我说，”琉璃改了刚刚高高在上的态度，真诚地握住佩娅的手道：“喜欢可能是最重要的，但是其他的事情并不是不重要，阿库里的身上有着他需要承担的使命和责任，是全天下只有他才能做到的事，”
“假如他喜欢你，我便会带上你走，但是他不喜欢你，你又无法变成我要求的那样，我绝对不会带着你，更不会把阿库里留下，”
“更何况，其实你也是知道，阿库里不属于这里，是不是？”
佩娅的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她看着琉璃，撇着嘴，点点头。
琉璃替她擦掉泪水，少女怀着的那点恋慕的心思，完结在这个荒芜雪原的冬夜里。
另一边，阿库里今天负责照顾族中最年长的太奶奶，族里所有的太奶奶都是他的太奶奶，他自幼没有父母，大家都跟他讲，说他的父母是为了保护羊被狼咬死的勇士，说他么会一直照顾他。
实际上他得到的岂止只有照顾，还有无微不至的关怀，陀弥族的所有人相依为命在冰冷的雪原上生活，人心之间的温度是大家生活的依靠，所有人都忘不了这里是自己的归属，大家一直努力的生活，教会了他很多东西。
阿库里在帮太奶奶铺床，床底的棉絮又烂掉了，太奶奶肯定是偷偷把新的留给了小孩子。
他的手拂过略微扎手的羊皮，这样的触觉一直都让他安心，现在却让他觉得心里面藏不住的遗憾和失落快要把自己淹没了。
琉璃肯定已经走了吧......
中州到底是什么样的呢？是不是像密境里一样温暖迷人，有好多好吃的蔬果，他长这么大，只吃过一次甜食，是走商的带来的一块儿糖，那时候他就觉得，中州的人真幸福啊，每天都能吃到这样神奇的东西。
他走神了，想东想西的，手上一直抚摸着粗糙的羊皮。
年迈的太奶奶看着他，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孩子，已经成长为一个出色的青年了。
是时候了。
“阿库，”太奶奶用皱巴巴的手摸了一下他的鬓发，又唤道：“阿库里。”
“啊？”阿库里回过神，看着太奶奶慈祥的眼睛，挠了挠后脑，笑嘻嘻地问：“太奶奶你说，是不是被子不够厚，还是饿了？我叫三姨母给您煮点东西吃吧？”
太奶奶拉住阿库里的手，把他摁住，缓慢地摇头道：“不忙，太奶奶有话要跟你讲。”
阿库里心里莫名有些发慌，他下意识地想要逃避这次的谈话，却发现老人家浑浊的眼睛，今日格外的明亮，格外的坚定。
他不得不坐下来，用陀弥族最高的礼节，向太奶奶做了一次行礼，然后跪在她的脚边，等老人家说话。
老人家又伸手抚摸了一下孩子的鬓发，只觉得又不舍，又骄傲。她的眼底闪烁着慈祥的泪光，沙哑的声音在空旷温暖的毡房里，慢慢回响。
“是时候，把一切告诉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