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桥头来了个古怪的小孩儿。
一开始我看到那个矮小的魂魄出现时是头疼的。小孩儿最麻烦了，一来就哭，好不容易哄好了喝个汤，喝一碗漏半碗。我正一脸惆怅时，跟前一个尖细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
“喂，老太婆。”
我低头一看，是那小孩儿，嘴巴半张，含着两颗黄豆。虽然对他的称呼很不满，但我诧异地发现竟没有听见刺耳的哭声，于是压下脾气扬起笑脸。
“怎么了孩子？”我重复着这个问过上万遍的问题。
“这是哪儿？”
我惊讶这孩子破天荒地没有大哭着朝我要他娘，于是我回到：
“奈何桥。”
他的表情一看就没懂，于是我好心地解释道，“你知道我是谁吧。喝了我的孟婆汤，再过了这桥，你就可以到对面转世投胎了。”
“对面是什么？”
“……阴曹地府。”我犹豫着，这要把他吓哭了可就自作自受了。
哪想到他不但没哭，眼睛还亮了起来，“阴曹地府？真的？”
我点了点头。
之后他就没再提阴曹地府了，反而催我快点做汤，一副等不及过桥的样子。本着只管公事儿不管私事儿的原则，我并没有问这小孩儿为什么急匆匆的，听到“阴曹地府”不但不害怕反而赶着去。
然而他走后，我实在抑制不住好奇心，走进三生石窥看了这小孩儿生前的故事。
***三生石***
我叫苦根。为什么叫这么个苦瓜一样的名字？福贵说，是因为我一生下来就没了娘，一出生就命苦。我刚刚记事的时候，街上那些臭小孩就因为这事儿笑我，一些邻居大人和我爹的伙计也老用讨厌的眼神看我。我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这么干，就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福贵告诉我，那是怜悯，可怜我从小没娘。虽然不明白什么意思，但这些人很蠢。我不可怜，也不需要他们怜悯。别人的娘能做饭，我爹也能给我做饭；别人娘能绣花衣裳，我爹也能给我买新衣裳；别人娘能喂奶，我爹能求人给我喂奶；别人说他们娘天天把他们抱怀里，娘的怀里很舒服很暖和；我就说我爹也老把我背背上干活，中午的阳光也暖和，暖得我老想睡觉。别人有的我都有，哪里可怜？
那帮不给我东西的小臭孩儿说我没人疼没人爱，可我爹说过，他离不开我。从我没睁眼时起，我爹就老爱看着我。我能感受到他的眼神，像福贵说的，我从小就聪明。我很早就发现了，我越长大，我爹就越爱盯着我脸看。看我也就罢了，但我爹好像在透过我的脸看别人，让我很不爽。我每次都想哼哼两声抗议，但看着我爹跟平时不一样的亮晶晶的眼睛，我没有理由地保持了安静。到了三岁，我才知道我爹看我的脸时在想谁。那个时候，我在木凳子上做的高高的，听福贵和我爹说话。我看到福贵嘴在动，声音跟平常有点不一样：“凤霞死了也有些日子了，能忘就忘掉她吧。”我爹还是歪着脑袋，眼睛往我这边瞟。过了好久，我以为他睡着了才说：“我只有这点想想凤霞的福份。”我知道，凤霞是我娘的名字。我没见过她，但不喜欢她。她害得我被别人可怜笑话！但我爹和福贵很喜欢她，他们说到她时总是又哭又笑，我可以看出来，他们笑得很怀念。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不那么不喜欢凤霞了。
四岁的时候，我爹死了。他们开始叫我“没爹没娘的孩子”。那时候我在河边丢石子儿正高兴呢，有个人跑来跟我说我爹死了，我不知道死什么意思，也懒得理那人。扔完石子儿去买糖的时候，我路过医院门口，门里头黑不隆冬的，有股像杀猪一样的味道，混着呜呜地哭声，烦人的很。我赶紧走了，拐角地方看到个长得像福贵的人进了医院门。那不是福贵，因为福贵不会进那家“害死他两个亲人”的医院。
那天之后，我和福贵离开了城里。我很愿意走，离开那帮说我命苦的哭泣女人。福贵把我领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地方。没有好看的楼，没有琳琅满目的玩具。他说那是乡下，我们家以前住的地方，我奶奶，我娘，我舅舅，福贵的爹娘也住在那儿。可是我找了一个下午都没找到他们，福贵骗了我。我累了，要我爹来接我的时候，福贵却说我爹跟我娘我奶奶他们都去了一个地方。我问是哪儿？福贵没说话。我只看到他那两片干干扁扁的嘴唇张了张，好像说的是——
阴曹地府。
我不知道怎么走，但我记得很牢。
我有一天会去那儿找我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