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读完余华的《活着》,曾掩卷愣怔了很久,为主人公徐福贵一生悲惨的命运唏嘘不已。从开始整整齐齐的一家人到最后只剩下福贵和一头老牛,对于普通人家来说,任何一个亲人的离去都不亚于塌了天,更不用说他几年间所有的亲人都因意外离他而去,让人不得不悲叹命运捉弄起人来根本没有底线。
因为《活着》对我的心灵产生的震撼实在太大,所以作者余华的名字也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中,但凡有提到他的地方,我都会不自觉地关注。
一个月前,我读到了媒体人刘原的一篇《张艺谋 没有岁月可回头》,里面提到张艺谋拍摄电影《活着》的台前幕后时,顺嘴说了句,余华是他最喜欢的华文作家,其实他更推崇他那部《在细雨中呼喊》,文字技术和故事构建均属一流。于是我立马从淘宝上买了这本《在细雨中呼喊》,一到货就迫不及待地读了。
总体来看,我觉得这部小说的故事情节没有《活着》来得震撼,至少没有那么惨,但能够多次获法国和意大利文学奖且被翻译成四十多种语言,也足见它的分量不轻。
小说以第一人称的口吻,以片段式的回忆叙述了一个家庭里几个成员的不同命运以及彼此之间的爱恨情仇。
父亲孙广才可以说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赖,他对待自己的父亲和儿子,就像对待自己的绊脚石,恨不得随时踢开他们。对自己的妻子更是没有丝毫的爱惜和尊重,在妻子在世时就跟斜对门的寡妇公然勾搭成奸,把家里的大小物件明着暗着地往寡妇家搬运,这已经让人恨得牙痒痒了,可他的无耻可以说是没有上限,对大儿子孙光平的相亲对象竟然上下其手,美其名曰试试儿子的结婚对象结不结实。最可耻的是对儿媳也不放过,这样一个无赖最终的结局是因为醉酒倒在了村口的粪坑里毙命,着实让读者感到解气。
跟孙广才这样的男人生活在一起,母亲一直是个屈辱的存在,当丈夫半夜从寡妇家出来时,她选择了隐忍;当她忍无可忍和寡妇撕打在一起的时候,她的男人选择了无视;当男人把家里的大小物件一件件地搬到寡妇家的时候,她选择了默不作声。唯一一次释放这种种屈辱的机会便是她临死前那一声声哭喊,“别拿走我的便盆,我还要用。”“还我的脚盆”……这声声嘶喊仿佛把她这一辈子的屈辱都发泄出来了。也只有在她死后,那个男人的人性才回归了那么一点点,以至于深夜在她的坟前痛哭流涕。
哥哥孙光平的人生只能用平庸来概括:年少的时候在村里经常帮父母下地干活,为了帮父母跟邻居争一块自留地可以动刀子拼命;看见村里发育成熟的姑娘冯玉青会偷偷地摸一把;甚至跟父亲的寡妇姘头也有染。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好不容易媒婆给介绍了一个富家女,不料被无赖父亲拆散后,再也没有媒婆肯上门,只好找了同样也是媒人不肯光顾的一个姑娘,跟残疾的岳父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没想到死性不改的父亲看到穿着大花短裤的儿媳又迸发出了能量,再度故伎重演,孙光平岂能忍受这样的屈辱,拿起一把斧头就想要了父亲的命,可临到最后看着可怜巴巴的父亲,他还是没忍心砍他的头,只是砍下了他一只耳朵,为此蹲了两年大牢。也因为此他让父亲孙广才时时胆战心惊。
弟弟孙光明是这一家子最早谢幕的,这个家庭中最小的成员最先完成了人世间的使命,被河水淹没。与其说是见义勇为的英雄,不如说是为了彰显自己在同伴中的地位和威望而下意识地赴死。孙光明死后这一家人围绕着孙光明是见义勇为的英雄而自导自演了一系列闹剧,让人觉得可笑又可怜。
孙光林,也即小说中的我,作为故事叙述的出发和回归者,是这个家庭三个儿子中的老二。不知什么缘故他就成了家里最不受待见的那个,因为爹不疼娘不爱,他选择了游离在家人们的视线之外,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甚至在母亲遭到寡妇羞辱的时候也选择了置之不理。也许就是因为他是这样的一个存在,所以在他六岁的时候被送给了别人家,离开了熟悉的家乡南门,到孙荡跟着养父养母生活了五年。直到军人出身的养父王立强因为婚外情被人揭露而报复杀人,最终畏罪自杀,而神经质的养母李秀英丢下他回了娘家,他才再次回到南门,那年,他十二岁。十八岁他考上了北京的大学,再一次离开南门。
可以看出,孙光平、孙光林、孙光明这哥仨的道路只是短暂地有过重叠,随即就叉向了各自的方向。
小说也用了很大篇幅追溯了祖父孙有元的青年时代。如跟着曾祖父这个远近闻名的石匠为官家建一座十分重要的石桥时,曾祖父出了差错,被下了大牢。彼时祖父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胆略和才智,成功地收拾了其父亲撂下的烂摊子,还因此救出了曾祖父。还有因为战乱回到家后,没有钱为其母治病而扛着其父的尸体大闹当铺的“壮举”。还有异想天开地当庸医治死了一个孩子后背着母亲逃出家门却意外使母亲葬身野狗腹中。后来在逃亡途中却邂逅了被婆家休了的落难富家女,顺理成章的成了我的祖母。读到这里的时候,我很疑惑,作者为什么要追溯到曾祖父这一辈呢?仔细琢磨后,我发现从这一个个的细节里可以看出青年孙有元其实是有血性,有担当且心灵手巧的人。这也与住在儿子家任由儿子辱骂虐待的老年孙有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青年时有多高光,老年时就有多屈辱。不甘忍受屈辱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反抗,这也就有了孙有元不小心打碎了碗而嫁祸于小孙子孙光明的举动,也有了怂恿孙光明锯短饭桌腿的事实。祖父孙有元的一生可以说是过于漫长,漫长到自己都难以忍受,可是他的幽默总是大于悲伤。
《在细雨中呼喊》的主要故事情节其实就这些,小说的前两章可以说已经基本把这个任务完成了,剩下的几章占了很大的比重,可以说是对主要情节的润色,也可以说这些内容的添加使得人物形象更加丰满。比如,六岁前的孙光林结识的医生家的那哥俩苏宇和苏杭,这两个角色的设置既能体现出小时候那种纯真的友谊,也自然地流露出懵懂中对性的好奇。还有孙光林在孙荡养父母家生活时结识的那两个小伙伴国庆和刘小青,既有真挚的感情,也有无奈的背叛,而那种不得已的背叛以及老师无中生有的嫁祸看起来搞笑,恰恰影射了只有在那个荒唐的年代才会有的荒唐事。
另外,形象的比喻一直贯穿始终,有的很明显是通感,有的说不上来是什么,不是明喻也不是暗喻,就是让人觉得很形象,很出彩。比如在第一章里就出现了好几处,在孙光林回忆过去的时候,用到了这样一句“我独自坐在池塘旁,在过去的时间里风尘仆仆。”
还有,在写到两个城里的年轻人凌晨跑到村旁来练声时,用了这样一句“他们的喊声坑坑洼洼高低不平,尤其是嗓子喊破的一瞬间,听起来毛骨悚然,村里人起初还以为是在闹鬼。”
在写到哥哥孙光平所谓的的初恋对象时,他用了这样一句话“她经常嗑着我们家的瓜子出现在操场上,她吐瓜子壳时的放肆劲,仿佛她已经儿女成群。”
在写到弟弟孙光明的死时,是这样的“当我的目光越过了漫长的回忆之路,重新看到孙光明时,他走出的已经不是房屋。我的弟弟不小心走出了时间。”写到弟弟落水的时候,一个目击者失魂落魄地奔跑过来时,“他的喊叫像破碎的玻璃片一样纷纷扬扬。”
写孙有元的晚年用了这样一句“祖父晚年的形象就像一把被遗弃的破旧椅子,以无声的状态期待着火的光临。”
还有“接着我听到了哥哥幼稚的声音穿上了严肃的外套后,向我祖父走去。”“我祖父就像在大堤上打洞的老鼠,他以极其隐蔽的方式对付他的儿子。”“她只是沉浸在我当时年龄还无法理解的自我与孤独之中,她站在生与死的界线上,同时被两者抛弃。”
艺术来源于生活,小说里那些形形色色的小人物又何尝不是现实中普通人的缩影。人这一辈子其实就是个“见招拆招”的过程,拆得了的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拆不了的就得有点阿Q精神,用“万物皆有裂缝,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了。因为,生活就是这样,再难也得活下去。